“我本来就不该出生的，我的身上流着的血是脏的，害了我妈，也害了我们国家。”
万远华躺在病床上，侧过头看着远远的窗外，多云，但阳光暖暖的，今年是个暖冬，过年时也会分外温暖吧。
乔燕寻第一次听他说这些，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一首都带着死亡的念头而活。
“见到我之后，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从没变过。”
他刚想看她，却留意到护工阿姨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清水走了过来。
护工阿姨和乔燕寻点头示意，乔燕寻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让了位置，护工阿姨笑着说了声谢谢，放下水盆，掀开万远华的被子，乔燕寻看见他的下半身没有穿裤子，上着尿管，床沿挂着尿袋。
“老刘的确收了我当儿子养，但我妈心里是不愿意的。尤其是到了我三岁时，她看见和我一块玩的安年——老刘夫妻俩好不容易生下了一个孩子，我妈就强硬地让我改口，说什么都不让我再喊老刘为爸爸了。”
乔燕寻对刘伯鹰没什么印象，但乔慕旋念幼儿园时常常看见过刘嫂吕淑兰。
“他们夫妻俩愿意收留你？”
护工阿姨清理了他的尿管周围皮肤，又解开他的病号服替他擦拭身体。万远华一首挂着浅浅的笑盯着乔燕寻，不时抬起手配合护工阿姨的擦拭。
“所有人都愿意，只有刘嫂一个人不愿意。因为我当时还小，没法离开我妈，要收留我就必须也收留我妈在身边……老刘和刘嫂夫妻俩当时费尽力气也怀不上一个孩子，突然间他捡来了一个年轻的，带着孩子的女人，刘嫂心里肯定不是个味。”
“他自己没法协调两个女人之间的事，难道还要怪刘嫂不讲情理吗？”
乔燕寻冷冷地反驳了一句，工作中的护工阿姨像完全没听见似的，手里的动作依旧，而万远华却足足愣了许久。
“是……你说的是。”想起幼时的事，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所以，我妈选择自己退出，不想让老刘难做人，独自带着才三岁的我住在炊事部的灶间，每天都跟我说，老刘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敌人，伤害了我们国家，也伤害了我妈。”
护工阿姨结束了擦拭，替他穿上病号服，动作轻柔地盖上被子，最后替换尿袋，记录尿量，一切完毕后，走到床头，对万远华轻声说了句什么。
“好，我知道了，你去跟她说，她安排得己经很好了，不用再麻烦了。”
乔燕寻眼里有疑惑，看着护工阿姨带着水盆离开，在卫生间一阵清洗后，她回到床尾的椅子上坐着看手机。
“是霜华姐的事。”万远华指了指床头牌，“她是ICU的护士长，我在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帮忙打点的，工作忙，平时也会联系阿姨来问问我的情况。”
乔燕寻点点头，“你要对她好一点。”
“我知道。”
“我指的是，你现在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由不得你再一味的去送死。”
和万远华聊完后，乔燕寻走出病房，对门口站着的龙京望招了招手。
“走吧，回家吧。”
龙京望点头。
在此之前，他们谁都不知道，穆翔从几乎出生时起就有了自我毁灭的念头，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甚至并没有表现出来，相反，还终日一副温暖向上的模样积极地生活着。
“我不是没感觉到过，只是，在他告诉我说，想和我有个孩子，以及后来我确诊怀孕了之后，我就彻底打消了那些疑虑。”
在穆翔休婚育假返乡后，和乔燕寻相识相爱的短短两年中，她不止一次发现，穆翔这个男人，虽然十分体贴温柔，待人接物都十分有礼，对生活和未来也抱着明媚的期望，可在他深深望着乔燕寻凝视的眼眸中，她总觉得这温暖的目光并不纯粹。
像未筛去粗颗粒杂质的面粉，做出的绵软面糊的口感丝滑，但却总是吃到些让人眉头一皱的疙瘩。
“以前我也没想通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敌营，违纪不说，还要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龙京望说，“看来，他早就想好要这么做了。”
乔燕寻抿着唇，望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指。在得知穆翔牺牲的消息后，她就摘下了戒指，决定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好好地过好二人生活。
但如果早知道他是以绝对不会再回来的心态和她相爱、结婚、生育，乔燕寻想，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这个男人。
一个一心只想着尽快了结自己生命的男人，又如何能对妻子儿女的生命和未来做出保证呢。
她伸出手，五指张开，手指绷得首首的，放在眼前远远打量，不知在思考什么，手指分开、并拢，并拢、又分开。
有点空，缺了点什么。
“怎么了？”
余光瞥见她的动作，龙京望随口问了一句。
乔燕寻抿住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龙京望，我们买对婚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