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己是大唐的皇帝了手握大军,我们凭什么动他?”
杨启霖却将信纸轻折三折,稳稳收入袖中,语声温和,却字字如钉:
“所以,此事不是谋逆。”
“是代天修法。”
“旧皇未废,太子血脉尚在;先帝血诏未除,新政便无根法。”
“我们要做的不是夺位,而是‘扶位’。”
他一根一根伸出手指,低声点案:
“你,苏子仪,调三镇之兵,以‘春操大典’为名,聚兵玄门北苑。”
“我,启中书、动御史,两台连署‘请王归政书’,以太上遗诏作据。”
“周礼监,启玄武门旧锁,设礼仪迎‘世和皇子’入朝称宗归本,代王承制。”
“这一计光明正大、名从上诏,百官虽惧,亦不得抗。”
“天下人看得懂刀,也怕得了血。但最怕的,是‘名正言顺’。”
苏子仪静坐良久,忽然抬头,眼光凌厉如锋:
“他若不退呢?”
杨启霖望他一眼,面色平静,缓缓吐出西字:
“那就让他跪退。”
“玄武门,有过一次血。”
“这一次,若旧律不立,那就立一个听得懂旧律的新皇。”
此话一出,厅内安静到只余炉火微响。
苏子仪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点头,一字一顿:
“此局我应了。”
周广引缓缓起身,袖中钥齿微响,他低声道:
“太子之血,从没断。”
“现在,就看你们有无胆再染玄门一夜。”
杨启霖仰头,将盏中冷酒一饮而尽。
雪落檐前,风响山后。
他眼中如有万年寒冰悄然崩裂,低语一句:
“这十年,他以新法折我旧门。”
“今日,我便以旧血,破他新朝。”
堂内炉火渐弱,风声穿缝而入,夜色像一只无声的毒蛇,盘踞在檐角,死死盯着这桌下的密谋。
周广引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一滴冷水滴进火中:
“……你说,林远舟之死,会不会埋下变数?”
他未抬眼,只低头着铜匙上的“玄”字,那枚钥齿,依旧冷透骨髓。
话出,堂内短暂一凝。
苏子仪眉头微皱,却未言。只有杨启霖,似乎早己等着这句。
他嗤笑一声,端起酒盏,指尖慢慢划着盏沿,眼中是一层阴影:
“林远舟?”
“那寒门孽子?血写卷者?”
他笑容渐冷,像一把刀被慢慢拔出鞘口:
“他是文章写得好……可不是改律的人。”
“他不过是被推着上榜的‘象’,文人的尸,寒门的招牌,学宫的血馒头。”
“百姓会哭,会跪,会给他立碑立庙立石像。”
“但百姓不会起兵,不会入殿,不会问剑。”
“他们的哭声,撼不了皇城的砖。”
“而兵”
“只听号令,只认兵符。谁掌兵符,谁才配改天命。”
苏子仪缓缓点头,捻着桌边酒杯冷道:
“你说得对,碑写给活人看,兵写给死人听。”
周广引却未作声,只轻轻叹了口气,将铜钥放回袖中。
他低声道:
“但这风……起得比我们想的快。”
“那策案之后,民间传言未断,‘不退者为将’这句话如今传到边镇三州,己有兵校密信往返。”
“你若不斩这一风它迟早会吹进玄武门。”
杨启霖眸光一闪,冷声截断:
“所以我们要更快。”
“比风快比诏快。”
他起身,整整袍袖,将那封血书轻轻收入一只黑漆檀木匣中,手背之上青筋微凸。
“此局,今夜定名。”
“此谋称作:‘旧名策复’。”
“三日内调兵,七日立子,十日开门。”
“玄武再开之日,李怀恩,要么为太上皇要么,就成为这朝中一座,带血的旧魂。”
周广引低头不语,手中暗藏一枚符纸,符尾写着三字:
“世和宫。”
苏子仪缓缓起身,将一盏冷酒一饮而尽:
“今日此谋,便是三公请王。”
“朝纲,世道,新法旧律皆由我们,重新剪裁。”
外头雪声如鼓,檐下灯影恍然如战,三人对视一眼,无一人再语。
建丑之后,雪未停,风仍凛。
御前礼监周广引穿一袭乌绫斗袍,自宫中告假三旬,表面称是“追祭家祖”,实则身负密令,奉中书令杨启霖之命,走遍长安洛阳诸旧府,连线九大残脉,图谋一事—
“旧谱连线。”
这是世家最后一次机会。
若不聚火,便真要被这场“寒门春起”的新政冻成白骨。
长安南坊·朱家旧祠
夜色浓重,乌云压顶。朱家旧祠静卧在南坊尽头,墙皮剥落,铜灯覆雪,青砖斑驳。昔日大儒门第,如今只剩残影。
廊檐下一支青香轻燃,香尾弯曲,青烟如絮缭绕不绝。
门未开,人未出。仿佛祠中早就知道,今晚该来的是谁。
周广引轻叩三声。
无人应。
他不再等,自行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木门带雪而动。风卷香烟扑面,一缕冷香如游魂般穿堂而过。
堂内寂静无声。
神龛前,立着一人。
是朱家最后一位尚存于京的主事朱凝甄。
她身披丧衣,素面朝天,三缕白发斜披耳畔。她曾是礼部主簿之女,一笔《九式献仪图》震动礼堂,如今,却是流落祠堂、无爵无名的遗女。
她未回头,只淡淡道:
“这么晚来,不怕人说你走错了门?”
周广引低头行礼,语气如霜:
“礼监周广引,奉密帖而来,见朱家旧主。”
朱凝甄终于回头,目光淡冷,毫无波澜。
“我不是旧主。朱家己亡,宗册在那夜就被抄了。”
“你来,是想让我替谁站台?还是拉着我去陪葬?”
周广引从袖中取出一封素笺,纸封无字,九点朱砂整整齐齐,像是旧血未干。
“这是‘九府同盟’密帖。”
“我们要重开旧谱,要重新聚起世家残火。”
“再不走这一步,今后礼制、科举、爵籍,全都姓李。”
“你说你朱家不争权,那是因为你们被打得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朱凝甄盯着那封密帖许久,才伸手接过。
她展开细读,末尾“朱家女脉待议”五字尚未划去。
她轻笑一声,笑中不带一丝情意:
“旧门再联?上次联,是谁被一夜流放、两日削爵、三家灭口的?”
“那时你周礼监在哪?你杨中书在朝堂上低头如鹌鹑。现在说要我签?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