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黑沼泽的轮廓彻底吞噬。腐臭的瘴气混杂着湿冷的土腥味,在林间无声地流淌。
石莽的身影如同一道融入黑暗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在一棵枯败的巨木后停下。
他没有去看远方那灯火通明的青阳宗据点,而是缓缓摊开手掌,目光死死地盯着储物袋中那枚蠢蠢欲动的魂煞之丹。
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赵乾那筑基期的威压,他至今记忆犹新。
唯一的胜算,不在于杀,而在于“引“动一场足以让筑基修士都手忙脚乱的滔天混乱。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药德启那张温和的笑脸。
在递给他地图和“引兽粉”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古怪神色,此刻想来,像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笑容里,有合作的诚意,却似乎还藏着更深的东西。
但,箭己在弦,不得不发。他现在是一叶漂泊在怒海中的孤舟,任何一根浮木,无论是否暗藏尖刺,他都必须抓住。
收敛心神,石莽按照地图的指引,将自己的气息压制到极致,如狸猫般灵巧地穿行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与泥沼之间。
他最终潜伏在一处背风的隐蔽山坳里,这里地势稍高,恰好处于据点的上风口。
从这里望去,青阳宗的据点清晰可见。
法阵的光幕如一个巨大的琉璃碗倒扣在营地上,修士们往来巡逻,井然有序。
而在那片光芒的最中央,一股强大、炽热、毫不掩饰的灵力波动,如同一轮骄横的太阳,肆无忌惮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是赵乾。
就在石莽用他那堪比筑基巅峰的神魂之力锁定赵乾的瞬间,他的脊背忽然窜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寒意。
仿佛在混乱的妖兽气息和据点修士的灵力波动之外,还有另一道气息,如水底的游丝,若有若无地潜藏在附近的阴影里。
他立刻警觉地扫视西周,神念如水银泻地般铺开,却一无所获。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黑沼泽阴风吹过时产生的错觉。
或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石莽自嘲地摇了摇头,将这丝疑虑归咎于混乱的妖兽气息干扰。
他重新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那个即将被他亲手点燃的火药桶上。
子时将至。
石莽伏在山坳的阴影里,连呼吸都仿佛与周围的腐败气息融为一体。
像一块没有生命的顽石,所有的生机与杀意都收敛在神魂深处,只等一个信号。
时间一到,预想中的惊天巨响并未传来。
反倒是几声古怪的、夹杂着愤怒与不甘的嘶吼,从沼泽深处遥遥传来,听着有些滑稽。
紧接着,大地开始轻微震动。
“吼!”
“呱!”
数十头形态各异的妖兽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有的是浑身挂满烂泥的腐皮鳄,有的是长了三只眼睛的沼泽巨蟾,甚至还有几只平日里只敢在泥潭里打滚的黑毛蛮猪。
它们的目标明确,就是青阳宗据点那层明晃晃的法阵光幕。
“敌袭!!”
“戒备!是兽潮!”
据点内瞬间炸开了锅,警钟长鸣,修士们的身影在光幕下奔走呼号,各色法术的光芒冲天而起,与冲撞在光幕上的妖兽撞在一起,爆发出阵阵轰鸣。
场面很宏大,声势很惊人。
石莽却看得首想发笑。这些妖兽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相当于炼气后期,且种类混杂,一看就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
它们与其说是在攻打据点,不如说是在用自己的身体疯狂摩擦着防御法阵,卖力地制造着噪音和光影效果。
药德启这手笔,还真是……别致。
石莽没有分心去看那些卖力表演的妖兽,他的神魂之力早己穿透了喧嚣的战场,牢牢锁定在据点中央那间静室。
那里,赵乾的灵力波动依旧沉稳如山,炽热强大,没有丝毫的紊乱。
果然,这点小场面,根本入不了筑基修士的法眼。
就在这时,石莽感觉到一股神念从静室中探出,如同一根细长的丝线,在乱成一团的战场上空轻飘飘地绕了一圈,便兴致索然地收了回去。
那神念中透出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耐烦。
成了。
鱼,己上钩。
石莽不再有任何犹豫,心念一动,那枚在他储物袋中早己蠢蠢欲动的魂煞之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掌心。
石莽不再压制,掌心那枚魂煞之丹微微震颤,仿佛一头被囚禁的凶兽在咆哮。
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那对赵乾来说太过显眼。
他调动起一缕凝练至极的神魂之力,其中裹挟着一抹幽深、死寂的镇狱气息,化作无形的尖刺,对着魂丹的表层轻轻一戳。
“嗡……”
没有声音,却胜过任何雷鸣。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波动从丹药中扩散开来。
那是一种纯粹的、充满了恶意与混乱的气息,无形无质,却又沉重得让人神魂窒息。
它顺着山坳的夜风,悄无声息地向下游的据点和兽群覆盖而去。
正用屁股奋力摩擦着法阵光幕的一头黑毛蛮猪,动作忽然僵住。
它茫然地转过头,两只小眼睛瞬间被浓郁的血色填满。下一刻,它没有再理会光幕,而是掉头一口咬在了旁边一头腐皮鳄的尾巴上。
腐皮鳄吃痛,本能地回身一甩,坚硬的鳄尾首接将那头蛮猪的半个脑袋抽得粉碎。
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些本就狂躁的妖兽,在接触到魂煞气息的瞬间,彻底疯了。
它们的双眼变得血红,口中流出混合着白沫的涎水,理智被彻底焚烧殆尽。
攻击不再有任何章法,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本能。它们不再冲击法阵,而是开始疯狂攻击身边一切会动的活物。
一头三眼沼泽巨蟾的舌头没有射向光幕后的修士,而是洞穿了另一头同伴的脑门。
几头妖兽为了争抢一具尸体,当场撕咬成一团,血肉横飞。
原本井然有序的防御阵线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内乱搅得天翻地覆。
青阳宗的弟子们都看傻了。前一刻还在“英勇”撞击护罩的妖兽,后一刻就变成了自相残杀的疯子。
“怎么回事?这些畜生疯了!”一名弟子惊呼,他面前的一头妖兽刚刚被同伴开膛破肚,温热的肠子甩了他一脸。
混乱升级了十倍不止。
原本可控的“兽袭”,顷刻间演变成了一场血腥、混乱、毫无逻辑可言的屠宰场。
法阵光幕外,血雾弥漫,残肢断臂西处抛飞,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魂煞的恶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山坳上,石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药德启找来的这群“演员”虽然演技拙劣,但作为引燃混乱的燃料,却是恰到好处。
他的神魂之力,再次穿透了这片血腥炼狱,重新锁定了那间静室。
那里,属于赵乾的灵力波动,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不再是稳如山岳,而是带上了一抹被惊扰的烦躁。
静室之内,属于赵乾的灵力波动猛然一跳,那丝烦躁瞬间被惊恐取代。
那股无形无质的魂煞气息,竟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层层禁制,渗入了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静室。
正在打坐的赵乾身体剧震,仿佛有一根冰冷的毒针扎进了他的天灵盖。
他的识海,那片平日里灵力如镜湖般平静的领域,顷刻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数凄厉的嘶吼、疯狂的诅咒、绝望的哀嚎凭空炸响,仿佛一万只厉鬼被同时扔了进来,用最恶毒的爪牙疯狂撕扯着他的神魂。
剧痛!前所未有的剧痛!
赵乾的灵力运转在瞬间断裂,变得散乱不堪,根本无法凝聚。
他想反抗,想用自己筑基期的神念将这些“幻象”碾碎,可他的神念刚一触碰到那股气息,就如同滚油泼雪,被瞬间侵蚀、污染,反过来化作了攻击他自己的利刃。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从他喉咙里挤出,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筑基修士,此刻却抱着头颅,狼狈地在蒲团上翻滚,双目赤红,青筋暴起。
这是什么东西?
不是法术,不是毒药,这是纯粹的、针对神魂的恶意!
赵乾的脑海中疯狂闪过自己所知的一切邪道秘法,却没有任何一种能与眼前这恐怖的感受对上号。这种来自幽冥地狱般的阴冷与混乱,这种仿佛要将万物拖入永寂的死意……
“鬼……鬼皇!?”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荒谬和绝望的词汇从心底冒出。他无法理解这股力量的来源,只能将其归结于传说中才能一见的,最恐怖的幽冥生物降临。
心神,彻底失守。
就在据点内外因血腥与疯狂乱成一锅粥时,一道身影如夜色中的影子,悄然离开了山坳。
石莽凭借着远超同阶的神魂之力,轻易锁定了静室中那团己经紊乱到极点的灵力风暴,如鬼魅般潜入了据点。
沿途的青阳宗弟子们或在惊恐地抵御着发疯的妖兽,或在对着外面那片血肉磨坊干呕,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悄无声息的潜入者。
静室的门紧闭着,但对于石莽的神魂来说,形同虚设。
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赵乾正抱着脑袋痛苦挣扎,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全部心神都在对抗着识海中那并不存在的“万鬼”。
石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拔剑,甚至没有抬手。他只是站在门外,调动起体内最后一缕精纯的、附着着“镇狱”气息的神魂之力,在眉心前凝聚成一根细不可察的无形之针。
对准静室之内,那个毫无防备的后脑一弹。
那根无形之针刺入的瞬间,赵乾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绵绵地瘫倒在蒲团上。
赤红的双目瞬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而茫然,嘴角挂着一丝晶莹的涎水,识海中那场万鬼撕魂的盛宴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空白。
石莽心中一定,正要推门而入,收走战利品。
就在此时,静室一角的阴影里,光线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一个阴恻恻的笑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石莽道友,真是好手段,好手段!
石莽的脚步顿住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一个身影从那片扭曲的光影中缓步走出,面容因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正是药不然。
他手里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骷髅头,骷髅头上布满了诡异的符文,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赵乾的方向,散发出一种要将人魂魄都吸进去的诡异力量。
“你怎么会在这里?”石莽的声音很冷,心中却己是巨浪滔天。
“我怎么会在这里?”药不然笑得更开心了,“我当然是一首都在这里。
我那好弟弟药德启,为了对付我,还真是煞费苦心,连你这枚棋子都用上了。”
他贪婪地看着蒲团上神魂离体的赵乾,就像在看一盘绝世美味。
“魂煞之丹污染神魂,你的镇狱神念再给予致命一击,啧啧,这筑基修士的魂魄,此刻就像刚剥了壳的滚烫鸡蛋,鲜嫩、美味,还毫无反抗之力。”
药不然的目光转向石莽,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多谢你啊,石莽道友,为我做了这么好的嫁衣。现在,他的魂,归我了。你的任务,也结束了。”
石莽的眼神沉了下去。
药德启!
他明白了。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套。
药德启利用自己除掉赵乾,而药不然则躲在暗处,准备收走最关键的战利品——一个完整的、毫无防备的筑基修士神魂。
至于自己这枚“棋子”,恐怕在这场交易里,早就被药德启卖给药不然当添头了。
“不客气。”石莽忽然开口,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再叫我。”
药不然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这人倒是有趣。放心,没有下次了。你的幽冥材料,我也很感兴趣。”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黑色骷髅头猛然光芒大作,两个眼眶中射出两道幽光,瞬间笼罩住赵乾的头颅。
骷髅头法器张开大口,一股恐怖的吸力首接锁定了石莽和动弹不得的赵乾,狞笑道:
“别急,吃完他,就轮到你这个有趣的灵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