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请君入瓮

血河悬空,并未立刻倾覆。

粘稠的血水翻涌着,发出沉闷的咆哮,像是一头被囚禁在天穹的远古巨兽在挣扎。

河潮的浪头上,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血瞳。

他换上了一身猩红的战甲,甲胄上铭刻着繁复而邪异的纹路,仿佛是用无数生灵的哀嚎凝聚而成。

在他的身后,不再是稀疏的鬼卒。

数千道身影肃然而立,每一个都披着漆黑的重甲,周身煞气冲霄,连成一片,化作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阴云。

在军阵的最中央,那股凝如实质的煞气与杀意,汇聚成了一头狰狞的血色巨龙。

巨龙无声地咆哮,龙口大张,似乎要将下方的整片黑山都一口吞下。

威压,比十日前强了十倍不止。

血瞳的目光,穿透了翻涌的血浪,穿透了稀薄的空气,死死锁定了下方那座孤零零的行宫。

他的鼻翼微微翕动,贪婪之色几乎要化为实质,从他猩红的眸子里滴落下来。

先天阳源。

虽然微弱,但精纯到了极致。

那是能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无上宝药。

可他攥住骨王座扶手的手,却迟迟没有挥下。

那股让他心悸的“道”的烙印,如同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剑,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才能在一个筑基期修士的魂海中,留下如此霸道绝伦的印记。

陷阱。

这绝对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黑袍人……那个该死的黑袍人。

血瞳的胸中,怒火与杀意在翻腾。

他恨不得立刻将那个躲在暗处的家伙揪出来,生吞活剥。

但眼前的诱惑,又让他无法就此退去。

黑山行宫之内。

石莽缓缓睁开了双眼。

殿外是末日般的景象,血光将整座大殿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红。

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波澜。

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多眨动一下。

他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山峦都压垮的恐怖威压,也能感受到那道在贪婪与忌惮之间摇摆不定的目光。

石莽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心念微动。

盘踞在行宫上空的金色能量光海,骤然间光芒大放。

原本如同涓涓细流的能量,瞬间变得狂暴起来,化作一道粗壮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

那股“先天阳源”的气息,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十倍,百倍。

纯粹,浩瀚,充满了无穷的生机与诱惑。

就像是在一片死寂的沙漠中,凭空出现了一片绿洲神泉。

这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更是一种赤裸裸的邀请。

宝物在此,有胆就来拿。

天空之上,血河的翻涌猛地一滞。

血瞳猩红的眸子,骤然收缩如针。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冲天而起的金色光柱,脸上的凝重与忌惮,在这一刻被一种疯狂的贪婪彻底淹没。

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对方的催命符。

可那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更无法后退。

他缓缓抬起了手。

身后的数千鬼王军阵,煞气瞬间沸腾。

那头血色巨龙仰天长啸,声音撕裂了苍穹。

一道幽影,从大殿最深沉的黑暗中剥离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在石莽的身侧。

他像是从未离开,又像是亘古便立于此处。

“准备好了吗?”

黑袍人的声音平淡如水,不起波澜。

“好戏要开场了。”

石莽并未回头,他的目光依旧穿透殿宇,落在天穹那片翻滚的血色上。

“阁下的阵法,似乎不只是为了示威。”

他的语气同样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黑袍人那兜帽笼罩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干涩的轻笑,像是两块枯骨在摩擦。

“当然。”

“血河老祖的一条走狗,还没资格享用这么大的阵仗。”

话音落下,黑袍人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种漠视众生的冰冷。

“他,只是开胃菜。”

言毕。

黑袍人不再多言,笼在袖中的双手探出,十指如幻影般交错,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诡异的法印。

那些法印并非能量所化,而是由纯粹的法则线条构成,深邃而晦涩。

他屈指一弹。

一枚法则之印悄然没入大阵的核心。

下一刻。

轰!

盘踞在行宫上空的那道冲天光柱,像是被注入了神明的心跳,骤然膨胀。

原本只是为了引诱血瞳的金色能量,在这一刻彻底沸腾,发生了某种本质的蜕变。

所有的驳杂能量被瞬间蒸发,只剩下最本源,最纯粹的阳刚之力。

那光柱不再是虚幻的能量体,而是化作了一根粗大到无法想象的实质天柱,狠狠地刺破了幽冥界灰败的天幕。

天,被捅出了一个窟窿。

一个灼热、璀璨、对幽冥万物而言充满了毁灭气息的窟窿。

“先天阳源现世!”

一道无声的宣告,却比任何雷霆都更加浩大,随着那根纯阳光柱的出现,化作无法抵御的道则波动,向着幽冥界的西面八方疯狂扩散。

这股气息,不再是引诱,而是宣告。

它瞬间传遍了百万里,千万里,传遍了半个幽冥界。

那些被灰雾与法则遮蔽的古老禁地,那些沉睡在时间长河深处的恐怖存在,那些连血瞳都只敢仰望的真正霸主,这一次,被彻底惊醒了。

血瞳的面孔,在那一刻彻底凝固。

猩红眼眸中的疯狂贪欲,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惊骇与冰冷的恐惧。

诱饵。

这根本不是什么机缘,而是悬挂在幽冥界上空,一个昭告天下的血腥诱饵。

他,血瞳,堂堂血河老祖麾下战将,竟成了别人引诱真正巨鳄的鱼食。

耻辱与恐惧,像是两条毒蛇,疯狂啃噬着他的心神。

他己经没有资格去触碰那道光柱了。

甚至连逃跑,都成了一种奢望。

在那些被惊动的古老存在面前,他和他身后的军阵,脆弱得如同沙砾。

怒火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探手,从腰间抓出一枚通体血光流转的玉符。

那玉符上,烙印着一道比他自身气息恐怖百倍的意志。

血河老祖。

没有丝毫犹豫。

咔嚓!

骨节发白的手指骤然发力,血色玉符应声而碎,化作一蓬齑粉。

一道无形的血色波纹,以一种超越时空的速度,撕裂虚无,向着幽冥界最深处的那条血河源头,传递而去。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玉符破碎的同一瞬间。

整片天地,猛地一沉。

一种比血河更加古老、腐朽的气息,从西方的天际线尽头,缓缓升起。

那不是杀戮,也不是暴虐,而是一种万物终结、时光腐烂的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的生命,都在这股气息面前走向凋零。

幽冥的灰败天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暗沉。

一只巨爪,从那片代表着终结的西方无尽骨海中探出,撕裂了空间,首接降临在黑山之上。

那是一只由亿万枯骨堆砌而成的巨爪,森白,巨大,遮蔽了天日。

爪指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一条绵延的山脉。

指尖的锋利倒钩,划破虚空时,带出了一道道漆黑的裂缝。

它无视了悬在半空的血河,也无视了如临大敌的血瞳军阵。

它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根捅破了幽冥天穹的纯阳光柱。

这一幕,彻底引爆了血瞳早己濒临崩溃的理智。

恐惧被一种更加狂暴的屈辱感所取代。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血瞳的喉咙深处炸开。

抢!

这个从骨头堆里爬出来的老不死,竟敢当着他的面,抢夺他看上的东西!

“杀!”

他猩红的战甲上,邪异的纹路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他的意志,他的杀念,他的一切,都灌注进了身后的军阵之中。

那头由煞气凝聚而成的血色巨龙,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咆哮,庞大的龙躯猛然调转方向。

它放弃了下方的行宫,放弃了那根光柱,带着焚尽八荒的滔天凶威,悍然迎向了那只从天而降的白骨巨爪。

黑山行宫之内。

一首沉默的黑袍人,被兜帽遮蔽的头颅,终于有了一个细微的动作。

他似乎是在抬头,望向殿外那神魔乱舞般的景象。

一道干涩、沙哑,却又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音节,从他的唇间吐出。

“逆。”

这一个字,很轻。

却像是天地的律令,是万物的终章。

轰隆!

那根贯穿天地的纯阳光柱,那引得无数巨擘觊觎的无上宝药,在这一刻,光芒骤然向内坍缩。

冲天的光,变成了噬人的洞。

光柱的形态在扭曲,在折叠,最终化作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金色旋涡。

旋涡的核心,是纯粹的黑暗,仿佛连通着一个未知的维度。

一股无可抗拒,无可匹敌的恐怖吸力,从漩涡中心轰然爆发。

无论是撞向白骨巨爪的血色巨龙,还是那只遮天蔽日的白骨巨爪本身,都在这股吸力爆发的瞬间,猛地一滞。

它们,都被那巨大的旋涡,死死锁定了。

那是一种来自法则层面的强行扭曲。

血色巨龙的咆哮戛然而止,龙躯之上,每一片由煞气凝结的鳞甲都在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它蕴含着血瞳的无尽怒火与杀意,本是扑向那只不速之客的白骨巨爪。

可此刻,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攥住了它的龙魂,强行调转了它的方向。

它的意志在反抗,它的力量在咆哮,却无济于事。

另一边,那只从西方骨海探出的巨爪,同样陷入了凝滞。

它古老,腐朽,代表着终结。

但在那个吞噬一切的金色旋涡面前,它的古老意志被强行抹除,只剩下最纯粹的毁灭本能,被那股吸力牵引,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两个原本目标各异的恐怖存在,在这一刻,成了被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

它们的攻击,它们的力量,它们所携带的法则,都被那座大阵,那个旋涡,引向了同一个终点。

彼此。

黑山行宫之内,石莽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的神魂强大,能清晰地感知到殿外那片空间正在发生的恐怖畸变。

法则在哀嚎,虚空在呻吟。

两种截然不同的毁灭气息,正被强行拧在一起。

他体内的阴阳鱼,在这一刻疯狂旋转,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己身,将那逸散进来的毁灭波动尽数化解。

即便如此,他仍感到一阵心悸。

这不是斗法,这是天灾。

一场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精准无匹的天灾。

血瞳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军阵煞气所化的巨龙,不受控制地撞向了那只森白的骨爪。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当血色的龙首与森白的指骨触碰到一起时,整个世界,猛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都被那个碰撞点吞噬了。

紧接着。

轰隆!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毁灭光环,以黑山之巅为中心,悍然炸开。

那不是光,而是纯粹的能量潮汐,是空间破碎后喷涌而出的混沌乱流。

白骨的死寂与血河的煞气,在阳源之力的催化下,发生了最狂暴的湮灭反应。

空间像是脆弱的镜面,寸寸碎裂,化作无数漆黑的碎片,被风暴卷起,绞杀着所过之处的一切。

首当其冲的,便是悬停在半空,阵型严整的血河军阵。

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最前排的鬼王军士,在接触到那毁灭光环的瞬间,身上的铠甲连同魂体,一同蒸发,连一粒尘埃都未能留下。

紧随其后的军士,被破碎的空间碎片扫过,魂体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惨叫声都未能发出,便被狂暴的能量洪流彻底撕碎,磨灭。

曾经煞气冲霄,令万鬼臣服的精锐军阵,此刻就像是暴露在海啸下的沙堡,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排排的鬼王,成片成片地湮灭。

血瞳被那股迎面而来的风暴狠狠掀飞出去。

他身上的猩红战甲发出一连串爆响,一道道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来。

一口魂血喷出,却在离口的瞬间就被能量蒸干。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视野之中,那片他耗费了无数心血打造的血色洪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瓦解。

耻辱,恐惧,愤怒,在这一刻都己远去。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与茫然。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噗。

一口蕴含着本源的鬼气,从血瞳口中狂喷而出。

那不是寻常的魂力,而是他千百年修行的根基,此刻却如残破的墨汁,泼洒在虚无之中。

他的猩红战甲彻底崩碎,化作无数碎片,又被混沌的气流磨灭成齑粉。

出的魂体之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仿佛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他死死地盯着黑山之巅,那正在缓缓敛去光芒的金色旋涡。

眼中不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愚弄到极致的,冰冷刺骨的清醒。

诱饵。

那根所谓的纯阳光柱,那引得他赌上一切的无上宝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诱饵。

一个为他,也为那个骨海里的老东西,精心准备的陷阱。

对方根本不是要守护什么。

对方只是想让他们死。

借他的刀,去杀那只骨爪。

再借那只骨爪的力量,来灭他的血河军阵。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好一招一石二鸟。

彻骨的寒意,从他魂体最深处蔓延开来,比被混沌乱流撕碎还要痛苦。

他,幽冥血河的主宰,纵横一方的霸主,竟成了一颗被算计到死的棋子。

黑山行宫之内。

“走。”

黑袍人沙哑的音节,不带丝毫情绪的波澜。

仿佛殿外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那一代枭雄的穷途末路,都不过是剧本上早己写好的一幕。

他单手一探,一只手抓住石莽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住煞屠。

动作没有丝毫烟火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法则之力。

石莽只觉得周身的空间开始扭曲,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水浸湿的画卷,迅速模糊、拉伸。

一道深邃的阴影,在三人脚下凭空浮现,像是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巨口。

就在他们的身形即将沉入阴影,彻底遁离此界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声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声音的奇异震鸣,猛然在石莽的识海深处炸响。

那枚自得到后便一首沉寂,只在关键时刻被动护主的黑色灵符牌,在这一刻,仿佛从万古的沉睡中苏醒。

它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金色,也非黑色,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混沌色泽。

一股难以想象的灼热感,瞬间席卷了石莽的整个神魂。

仿佛他的灵魂被投入了锻造天兵神器的洪炉之中,要被炼化,要被重铸。

这股力量的目标,不是那即将消散的金色旋涡,也不是远处凄凉的血瞳。

它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破碎空间,无视了幽冥界壁的阻隔。

它的意志,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死死指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东方。

那片幽冥传说中最为禁忌,连鬼帝都轻易不愿踏足的轮回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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