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志军展开它,借着月光与船舱微弱的火光低头一看—
图纸标题赫然写着:
《简易晒盐池构建图》
他瞳孔猛地一缩,指尖不自觉地绷紧。
图纸上标注得极为细致:如何利用地势引流海水、怎么搭建围砖池壁、怎样压泥防渗,还有风干周期、日照建议、水深控制的公式比例……每一笔都像精工细作的遗物。
不仅是图,更像是一整套可落地的技术方案!
“晒盐……”蓝志军喃喃自语,呼吸渐渐急促。
这个词在村子里,几乎己经成了奢望。
村里人虽然住在海边,可自打老国营盐场垮了之后,没人再去搞这门手艺。制盐的人走了,设备也烂了。如今盐靠配给,粗盐得票,细盐稀罕得跟金子一样,能多撒一勺就得省三天咸菜。
“如果我能弄出自己的盐来……”
他眼神里开始有光了。
晒盐,不仅能自己吃,还能腌肉、腌鱼。更关键的,是能换钱,能换粮。
这年头,狼肉你能吃几天?但盐,一家子能靠它活一个冬!
蓝志军喉咙发紧,小心翼翼把图纸重新折起,收进破旧包袱里,脑子却己经飞快地转动起来:
“村里靠山靠海,牲畜野味我能打,鱼我现在会抓,腌制我嫂子擅长。”
“我再搭一个晒盐池——”
“狼肉、鱼肉、獾肉,统统做成腌货;盐晒出来,不光自家吃,拿出去卖、拿去换粮都行。”
“到时候,老子还愁吃不饱穿不暖?”
“这不是熬日子,这是——做产业!”
蓝志军越想越兴
东崂湾的村口,日头将沉未沉,余晖从西山那头倾洒下来,天边仿佛被谁打翻了朱砂,霞光染得半边天血金浓烈,仿佛要把整个傍晚都炖进铁锅里。
海风裹着咸味从海岸线刮来,吹得篱笆哗哗作响,也吹得人衣袂猎猎作舞。
就在这光与风交汇的斜斜暮色中,一道身影从小道那头,慢慢踏雪而来。
蓝志军。
肩扛着一条胳膊粗的大黄鱼,鱼身金鳞泛光,尾巴在他肩后随风微微晃动,像旗帜。背上还搭着两条绳子串起的鱼串,一边是干瘪的杂鱼,一边是被风吹得半卷的八带章鱼,那触须在风里轻飘飘地荡着。
他走得不快,却极稳。脚下踏的是夹着泥水的石板路,每一步都像在丈量着村口的距离,每一步都像一记敲在旁人心头的鼓声。
他身上还留着船舱潮湿腥涩的味道,粗布棉衣贴在身上,早己褪色磨边,袖口甚至缝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补丁。但就是这身打着补丁的衣服,被他扛着一身鱼货穿着,活生生像从海上归来的勇夫。
村口的小路两侧,几个晒咸菜的村妇,正蹲着翻动菜叶,闻到鱼腥味后一抬头,全都怔住了。
“咦,那是谁……?”
“我靠!那不是志军吗?蓝志军!”
“不是说他傻了吗?这鱼……他自己打的?!”
一时间人群炸锅,刚干完活回村的汉子们纷纷停下脚步,目光纷纷投向那一道人影。
一个赤脚孩子猛地扯着娘的衣摆喊:“娘,那鱼好大!比我胳膊还粗!”
“这么大条黄鱼……这可不是浅海能捞着的,他真打上来的?”有人咂舌。
“你放屁吧!他一个傻子,出个海还不把自己扔海里?这鱼,八成是捡的吧。”
“胡说八道!”一个拄着锄头的老人慢慢从边上挪过来,沉着脸,“你们看清楚他那眼神没有?哪像傻子?”
人群渐渐围拢,指指点点中却没人敢上前。
与此同时,在志军家门口的小院中。
李青花刚刚把一条洗净的被单晾上竹竿,捋着布边,抬头一看,正撞见蓝志军从夕阳下走来。
他背光而来,整个人像从火里走出来的一样,逆着霞光,脚步缓慢但坚定,肩上压着一条鲜亮的大鱼,那鱼的尾巴垂在他肩后,偶尔一晃,鳞片反光。
那一瞬间,她怔住了。
她的手还停在竹竿上,脑子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鱼,也不是因为他猎回了什么。
而是因为那张脸。
蓝志军的脸因为日晒风吹,有些黑,有些瘦,但五官硬朗,眉眼间再没有了“傻”的影子。那是一种,真正男人的轮廓和风骨。
夕阳照着他的脸,咸风鼓动他的衣角,那身旧布衣破了边角,却硬生生被他穿得像一件披风。
她心里一热,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回来了。
而且,越来越像他哥了。
她喉头微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可就在那片落日金光的柔和里,一道刺耳的尖嗓音,像刀划开布,冷不丁劈开了这一瞬的安宁——
“哎哟,你们都在这看什么热闹?看个男人扛鱼?啧啧,也不稀罕!”
声音尖利又拖长,像是在针线上蹦的破锣。
人群“刷”地一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底碎花围裙的中年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拎着半篮子青菜从巷子拐角走来,正是——顾兰。
她踩着一双带土的胶鞋,嘴巴跟上了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在鱼和李青花之间来回扫。
“哟,这么大条鱼,也不知道谁打的。志军?咱们这‘傻小叔’真行啊,不会是捡的吧?”
她阴阳怪气地凑近几步,又装模作样往院里一探,声音故意拔高了半调:
“不过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几天志军出海的时候,他家门口可是来过男人的——还不是一个哟!”
声音如石子落湖,刹那间,所有人的神情都微微变了。
“啊?”
“真、真的?”
“李青花那不是寡着吗?”
“不是说她守得死死的,连门都不出?”
几道惊疑交杂的低语立刻炸开。
笑声、狐疑、暧昧的眼神……像一阵蚊虫,钻进李青花的耳朵、眼角、心头。
她站在竹竿下,脸色瞬间惨白,像被人当众扒去了衣服。
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死死攥着那块晾被单的竹竿,骨节都泛白,嘴唇颤了几下,却一句辩解都吐不出来。
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冷意,像潮水一般席卷她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