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沥下着细雨,镇供销社后院的茶水间里却弥漫着热气腾腾的烟味。
白瓷茶盏搁在旧藤椅扶手上,茶未动,烟己烧尽。
刘世安靠在靠背上,脸藏在腾起的烟雾后,一双眼睛却亮得像鹰盯着桌上的一张手写地图。
那是东崂湾的简图,盐池所在的地势、通路、村部、仓房,全都用墨笔标得清清楚楚。
“这小子……倒有两下子。”
他喃喃一句,眼神微沉。
“半辈子傻病,一朝翻身,盐池能晒成这样,不是侥幸。”
“可惜了不是自己人。”
他用烟灰轻弹了一下池子所在的黑点。
这点,早该姓刘。
他缓缓坐首,端起茶盏,目光落在另一张电报副本上:
【边防军需口急电】
“寻找能自然保鲜七日以上的民间制盐腌法,要求成品稳定、运输成本低、味型可控。”
“需在半月内送检样本,符合标准者将列入冬储特别小组。”
“军需系统……”他轻声呢喃了一句,眼神一亮。
他清楚得很,这才是这池盐真正的价值所在搭上这条往上走的线。
只要“盐池”这两个字被部队的人认下来,他就不是镇供销社主任了。
他会有一张进公社、进系统、进资源圈的入场券。
“这个蓝志军……”他眯起眼,手指轻敲茶盏边缘,声音低而森冷,“命大,也命硬。”
“可惜啊,太硬的骨头……得先敲一敲,看会不会裂。”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未盖章的备案报告,又拿起一根新烟,插进嘴里:
“明天,给我派人下村,依法封池,清查流通。”
“顺便,带上蓝麻子,让他把被打这事,报上去。”
“给我传个话:镇上要动池子,是国家的事,不是私仇。”
他低低一笑,像猫踩着炭火前的灰:
“人能干,是优点。”
“但……不听话,就成了麻烦。”
夜己过半,东崂湾沉睡在海风里,唯独盐池边仍泛着一层薄白的月光。
蓝志军坐在柴房门口,一根盐条从火炉上取下,放在手心翻了又翻,没咬一口。
李青花早己歇下,他却始终没合眼。
“他不会罢休的。”
建军叔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像刀锋一般敲打着神经。
蓝麻子走时的狠话不是吓唬人,那是真咬着骨头不松口。
他背后那条线,也动了。
镇上的人,终于开始把盐池当回事了。
这事,不再是几个闲汉的挑衅,不再是顾兰这种嘴皮子的风浪,而是真刀真枪地在磋磨一个“能翻身的命”。
蓝志军明白得很:
盐池越晒得出好盐,他们就越不会放过他。
天微亮。
鸡还没叫,村口的狗却先吠了。
几道鬼祟的脚步声踩在晨雾中,破旧皮鞋“咯吱咯吱”,像是在踩着一块块冰冷的青砖,带着一股要命的气。
蓝麻子回来了。
这次,不是一个人。
东崂湾的早晨,照理该是鸡鸣狗吠、井边挑水声此起彼伏,炊烟袅袅,饭香微散。
但今天,村头却像炸了窝一样。
人群早早聚在盐池边,指指点点,神色惊疑,谁也没动手,只敢躲在墙角偷看。
因为盐池外的空地上,正上演着一场即将失控的闹剧不,火拼。
“砰!!”
“哐!!”
蓝麻子一脚踹翻池子外沿的一块护石,溅起尘土。
他手中攥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筋棍,咬牙切齿,瞪眼嘶吼:“这池子我今天非砸了不可!”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镇上的混混,一个黄毛,一个寸头,一个戴墨镜,就连蹲在一旁咬槟榔的,都露出一副“见惯场面”的匪气。
有的手里拿着棍子,有的嘴里还在骂街:“不是说这傻子成精了?老子看看他能翻天?”
“池子砸了,看他还咋晒盐?连汤都给他泼了!”
围观的村民一阵骚动。
“真砸啊……”
“他疯了!池子有批文的!”
“麻子是豁出去啦……听说背后有人撑腰!”
“吴书记昨天才来过啊这不是明着打公社的脸?”
“砰!!”
又是一棍砸下,一块新垒的池沿青砖碎裂开来,石屑飞溅,打在旁边的水桶上“铛”地一声脆响。
那黄毛哈哈大笑,正欲再砸一砖。
就在这时
“嗖!!”
一道人影从池墙内翻身跃出,速度之快,几乎在所有人眼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啪!!!”
只听一声炸响那根钢筋棍被人空手抓住!
所有人都一愣。
那人正是蓝志军,双眼泛着冷光,手臂上肌肉绷紧如绳,指骨在晨光下泛白,死死钳住那棍子,仿佛钢爪扣住蛇头。
黄毛眼睛一瞪:“你他”
话还没出口。
志军右脚猛地一蹬池砖,身子借势前冲,一把将蓝麻子扯得踉跄而出!
“志军”
蓝麻子眼神惊恐,刚想躲。
却只见那拳头呼啸而来!
“咚!!!!”
一记重拳轰进肋骨!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被挤爆,所有人都听到“咔嚓”一声刺耳骨响!
蓝麻子整个人如破麻袋般飞出两米远,“哐啷”一声砸在地上,脸扭曲得不样,嘴里发出撕裂肺腑的惨叫:
“啊啊啊断了!!我肋骨断了!!!”
他翻滚着想爬起,身子却像被刀劈过一样僵硬,半边胸口都塌了下去。
另外两个混混举棍正欲上前,可刚抬头
只见蓝志军双眼如狼,呼吸如牛,立在晨光之中,整个人如同战场归来的猎人。
池沿边,柴刀斜插着石缝,未出鞘,却像一张写了血书的契约。
他脚下踩着被打裂的地砖,背光而立,刀眉挑起,唇角挂着一抹冷意:
“谁敢动试试。”
两个混混对视一眼,眼神立刻怂了
“不是说他是傻子吗?他妈这是打狼的狠茬子啊!!”
棍子“当啷”一声落地,两人当场举手,蹲下,求饶不止。
围观村民先是寂静三秒,随后
“啪!”
不知道是谁先鼓的掌,下一秒
轰然叫好!
“打得好!!”
“妈的,麻子早该收拾了!”
“空手夺棍!一拳断肋!这还用说?咱村真出了条硬汉啊!”
“志军!青山的志军!”
“护嫂护池护到底,青山村有你这根骨头,塌不了!”
几个村妇拍着大腿叫好,连村里最爱说闲话的李婶也破天荒鼓了掌:“这拳我要是年轻三十岁,我上去抱了他!!”
有孩子踮着脚在人堆里喊:“打得像电影里那个关东枪神!”
而那摊在地上的蓝麻子,脸色青中泛白,痛到唇角抽搐,肋下鼓起的青紫还在跳动,眼里却涌出一股彻底的恐惧。
这一拳,把他的骨头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