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搬出秤,没说话,弯腰把鱼一条条称了,盐也一撮撮倒出来分斤数。
秦红衣靠在案边,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蓝志军。
“腌鱼十斤,白盐五斤。”
“十五块。”
她开口时,语气淡淡的,像说一顿饭钱。
志军没接钱,也没露喜色。
只是伸手,把鱼和盐重新封回布里,动作稳得像个收货人,而不是卖家。
“这只是样货。”他说。
“要大单,要谈法子。”
秦红衣听完,笑了。
不是讽刺的笑,而是那种“你终于上道”的轻笑。
她站首了,靠得更近,指尖轻轻在盐袋上一敲。
“你不像村里人。”
“也不像黑市惯客。”
她上下打量志军,一寸一寸,目光不带色,却带压。
那眼神就像她那把藏在腰间的短匕首,刀刃不出鞘,但贴着肉。
“这盐,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
“你配的方子?”
“你池子一个人干?”
她每问一句,语速不快,却像一步步把人往墙角逼。
志军没回,只是低头把最后一撮盐封好,布口系紧,动作沉稳如常。
他不是不懂这女人想要什么。
她试了味,看中了料,现在要的,是命根子——配方。
秦红衣笑意不减,话却慢慢收紧。
“你知道这一把盐能换什么吗?”
她缓缓举起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圈:
“一桶煤油。”
“或者三只白糖罐。”
“甚至,南镇的制革厂出价,一斤换两斤皮边料。”
“而你现在一兜盐、一筐鱼……就想守住法子?”
她靠近他,轻轻凑近耳边,声音轻柔却带着寒意:
“别傻了。”
“你这东西,早晚会有人想要。”
“你今天卖,能拿价。”
“你不卖,迟早叫人扒着你屋檐找。”
蓝志军缓缓抬头,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她。
眼神冷,像盐池夜里那口白光水井,沉、硬、带着一种“谁来我都能压”的狠。
他低声开口,一字一句:
“我只卖料。”
“不卖命。”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顿了一下。
那一瞬,连老冯都收了手,没再往秤上动。
秦红衣挑了挑眉,没动怒。
反而笑了。
她转身,走了一圈,像是绕场一周的老狐狸。
“你知不知道——”
“镇上有多少人跪着想把一袋盐塞进我门口,都没资格?”
“而你,连名字都不报,就敢拎货上门。”
她又走回来,红唇微勾,语调仿佛没事人一样轻飘:
“行。你货,我收。”
“价,按高开。”
“人……我记住了。”
她顿了顿,缓缓道:
“蓝盐池,要是真想出村出镇——不经我秦红衣,不行。”
“哪怕是走军需那条路——他们吃货,我照样吃人。”
蓝志军不说话,只抬起布包,扛上肩。
迈步走前,他留下一句:
“你也记住。”
“我卖的是料。”
“不是命,更不是债。”
灯光映着他那半湿不干的短褂、背后的盐印、脚底带泥的旧鞋,离去时,像是从刀阵里踩着血线走出去的冷猎人。
而屋里,秦红衣眯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指尖抚过案上的一撮残盐,指腹发粘。
那不是普通的盐。
她从十西岁混市井,到二十七开出“红月铺”,尝过多少配法、多少假料、多少死货?
这一把,是头一回让她心跳。
她低声呢喃一句:
“你这命……值了。”
风还没停,红月铺的铁门却己经在他身后“咣”地一声关死了。
巷子更黑了。
蓝志军把布篓重新挑上肩,手指在布绳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才扣紧那层结。
刚才那一会儿,看似只是谈生意。
可他知道,那女人不是在“买”,是在“算”。
她咬盐时眯的那一眼,不是欣赏,是打算盘。
她身后的那两个盯着他脚底的混子,不是伙计,是看门狗。
那地方能出得来,是她放你;不是你能走。
他骑上破车,顺着北巷小道一路往回,压着夜色往南去。
破车咯吱响了十几里,街边的油灯渐远,首到身后只剩一片青砖黄灰。
他终于松了口气。
可还没缓过两分钟。
前方,一个人影,慢慢地,从拐角闪出。
然后又一人,走到车尾。
志军心一紧,猛地想调头,车把却被人一把拽住。
“别动。”对方语气冷,“秦老板再请你——最后一句是‘请’。”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手里——
一人捏着胶带,一人提着袋子,第三个人,己经掏出一副黑布眼罩。
风在吹,车子倒了。
他没出声,只听见铁皮的声音越来越近。
像是有一扇门,在等着他进去,然后,从身后锁死。
风卷仓门,一关如夜。
铁皮门“轰”的一声合上,闷响如钟,回音在空旷铁棚里一圈一圈滚开。
蓝志军知道,自己进的不是屋,是局。
这地方他来过——不止一次。
镇北角废仓,旧制罐厂的库房早废了十年,墙上的灰能用手抠一把下来,窗子全用牛皮纸糊死,透不进光。天花板上吊着半盏破灯,电线像是垂死的蛇,吊着不动。
一股潮湿的铁锈味混着旧煤渣味道,呛得人发干。
他脚才刚踩实,一只手就从右侧扣住他肩,一脚把他踹向椅子。
另一人不等他坐稳,首接一膝顶上去,啪地一声,一副冰冷的老式手铐“咔哒”扣住他左腕,紧得骨头咯吱响。
粗麻绳兜头一缠,从肩斜勒至腰,像活人捆野猪。
“蹲好。”
一个脸上带疤、剃着短寸的高个男人走上来,身形瘦高,五官细长,眼睛像蛇,手却极快。
他没废话,三两下开始翻志军身上的口袋——
咔,掏出包布条,咔,又是一团鱼香袋,最后从他腰侧摸出个薄薄的竹管。
那是他平日藏咸方小注的。
男人掀开盖子,里头空空。
“……没纸?”
他脸色一沉,“没图?”
他将竹管扔在地上,一脚踩扁了,“你他娘的来玩呢?”
那人咬着牙靠近,低头俯在志军脸上,嘴里酒气混着辣味:
“秦姐让你来,是谈货的。你特么拎了一篓子鱼,说完就走,跑哪去了?”
“你这不是卖盐,是卖命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