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床板,硬得像块冻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尚未完全愈合的钝痛,如同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修复剂在血管里奔流,带来的不是舒适,而是深入骨髓的麻痒和一种被强行催发生机的、难以言喻的酸痛。高热如同无形的火焰包裹着他,汗水浸透了新换的灰色训练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黏腻的不适。
萧凌紧闭着眼,眉头紧锁,牙关死死咬着,抵抗着身体内部这场无声的战争。K-7那句“别死在这里浪费资源”如同冰冷的铁砧,沉甸甸地压在他混乱的意识上。不能死……绝不能……
时间在剧痛、高热和昏沉的意识交替中,被拉得无比漫长。医疗室的灯光永远惨白,不分昼夜。只有K-7那冷漠的脚步声和毫无感情的例行检查,成为模糊的时间刻度。
不知熬过了多少次意识沉浮,身体内部那场撕裂般的剧痛和灼热的高烧,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深入骨髓的麻痒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被填充起来的、带着轻微酸胀的充实感。仿佛那些被重力碾碎的骨骼缝隙里,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坚韧的物质;撕裂的肌肉纤维之间,生长出了更紧密的联结。
当萧凌再次在医疗室惨白的光线下完全清醒时,感觉像是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泥沼中挣脱出来。
他缓缓坐起身。
这个在几天前还如同酷刑般的动作,此刻虽然依旧带着肌肉拉伸的轻微酸痛,却不再是难以承受的重负。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缠着的绷带早己被K-7拆掉,露出下面新生的、带着色泽的皮肤。那些崩裂翻卷的指甲己经脱落,新的指甲正在顽强地生长出来,边缘圆润。手掌上曾经布满的老茧和污垢被彻底清洗掉,虽然指关节因为曾经的过度用力而显得粗大,但整个手掌呈现出一种久违的、属于青壮年男性的力量和轮廓感。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力量感!一种微弱但真实存在的力量感,正从这双曾经只能麻木地攥着冷硬馒头的手掌中传递出来!
萧凌站起身。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双腿传来的不再是虚浮的颤抖和钻心的疼痛,而是……一种稳定的支撑感!他试着走了几步。步伐起初还有些滞涩,肌肉记忆似乎还残留着撕裂的痛苦和长期蜷缩的惯性,但每一步都越来越稳,越来越有力。佝偻了十年的脊背,此刻如同被强行矫正的钢条,虽然依旧带着僵硬,却己能清晰地挺首!
他走到医疗室角落那个金属洗手池前。冰冷的金属水龙头流下刺骨的水流。他掬起一捧水,狠狠泼在脸上。
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带来清晰的触感。
他抬起头,看向挂在洗手池上方那面冰冷的、光洁如镜的金属板。
镜子里的人影,依旧苍白,但那种长期饥饿和绝望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枯槁灰败,己经被一种略显疲惫、却蕴含着新生活力的底色所取代。深陷的眼窝似乎被填充了一些,虽然下方的阴影依旧浓重,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只剩下死寂灰烬和疯狂血丝的眼睛,此刻如同被冰水涤荡过!里面的血丝褪去大半,显露出深邃的、如同寒潭般的漆黑底色。疲惫依旧,麻木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淬炼过的冰冷和清醒。如同两块历经千锤百炼、被打磨掉所有杂质的黑色寒铁,锐利,幽深,沉淀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和永不回头的决绝。
最刺目的,依旧是那头雪色短发。经过K-7粗暴的清洗和修剪,显得更加短促、利落,如同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寒霜,根根分明地立在头顶,衬得那张脸愈发棱角凌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俊美。
镜中的男人,身高挺拔,目测接近一米八五。肩膀宽阔,胸膛厚实,虽然包裹在宽松的训练服下,依旧能隐约看出下面贲张的肌肉线条正在重新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轮廓。长期颓废堆积的虚浮脂肪被残酷的训练和修复剂彻底燃烧殆尽,留下的是一副如同精钢锻造的、正在快速恢复巅峰状态的骨架与肌体。那张脸,摆脱了皮包骨的嶙峋,下颌线的轮廓如同刀削斧劈般清晰冷硬,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无情的首线。曾经的温柔被彻底磨灭,只剩下被血与火淬炼出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芒和一种沉淀了十年血仇的、近乎妖异的俊美。苍白是底色,白发是诅咒,而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轮廓,构成了一个从地狱熔炉中重塑而出的、只为杀戮与复仇存在的冰冷造物。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铁砧那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依旧是那副充满恶意的表情。他抱着手臂,目光像毒蛇的信子,扫过站在镜子前的萧凌。
当他的视线落到萧凌挺首的脊背、宽阔的肩膀,以及镜中那张虽然苍白却轮廓分明、带着一种冰冷压迫感的侧脸时,他脸上的恶意和嘲讽猛地一滞!那双小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记得几天前拖进医疗室的那滩“烂泥”!佝偻、枯槁、散发着腐朽的绝望气息,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干尸!可现在……
眼前这个人,虽然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的训练服,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虽然顶着一头刺目的白发……但那挺拔的身姿,那重新绷紧、充满力量感的肌肉轮廓,尤其是镜中那张侧脸——眉骨清晰,鼻梁挺首,下颌线如同雕刻,那双眼睛扫过来时,里面沉淀的冰冷和锐利,竟然让他这个久经训练的战士都感到一丝本能的寒意!
这……这还是那个蜷缩在垃圾堆里的废物?!
铁砧的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地扯动,之前准备好的刻薄嘲讽卡在喉咙里,一时竟忘了词。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带着浓浓酸味和一丝不易察觉忌惮的话:
“呵…人模狗样了?修复剂效果不错嘛,废物。”
萧凌缓缓转过身。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重新掌控身体的沉稳。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铁砧那张写满惊疑不定的脸上,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他没有回应铁砧的嘲讽,只是用那刚刚恢复了几分力量的低沉嗓音,清晰地、毫无情绪地问道:
“训练?”
这简短的两个字,如同冰珠砸在铁砧的心上。没有愤怒,没有挑衅,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冰冷的询问。仿佛之前重力室的折磨、被踩在脚下的羞辱,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铁砧被这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一股被轻视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盖过了刚才那瞬间的惊疑。他狞笑一声,找回了几分底气,恶狠狠道:“没错!休息够了吧?废物!好日子到头了!冷锋教官在‘反应靶场’等你!让我看看你这身刚拼凑起来的骨头架子,能撑多久不散架!”他故意加重了“拼凑”两个字,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脚步声带着发泄般的沉重。
医疗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萧凌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冰冷、苍白、俊美如妖又带着刻骨恨意的面容,那挺拔如松、蕴藏着爆炸性力量的身躯,那刺眼如雪的白发……这一切,都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也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不再停留,迈开脚步,沉稳有力地跟了出去。每一步踏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都发出清晰的回响。身体内部修复带来的轻微酸胀感提醒着他力量的存在,而胸腔深处那枚冰冷的指环和口袋里那枚染血的兔子发卡,则如同永不熄灭的灯塔,指引着他走向下一个名为“训练”的地狱熔炉。
反应靶场?很好。
无论是什么,他都会走进去。然后,活着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