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壁垒核心医疗区,经过最初的混乱与能量风暴的冲击,终于暂时回归了一种紧绷的平静。柔和的蓝色冷光重新稳定下来,仪器低沉的嗡鸣取代了刺耳的警报。然而,这份平静之下,潜藏着更加复杂、需要时间沉淀的伤痕。
林薇盘膝坐在维生舱旁的恢复椅上,双目紧闭,眉头微蹙。一层极其稀薄、几乎肉眼难辨的银色光晕,如同呼吸般在她身体周围缓慢流转。这并非她自身源能的光泽,而是一种更冰冷、更非人、带着精密计算感的能量场——源自她与静默堡垒深处那个刚刚吞噬了冥河核心、形态未知的零号样本艾努之间,那道无法斩断的精神链接。
“感知阈值…下调至基础模式。”林薇的声音在静默中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疲惫和金属般的质感,“外部能量潮汐干扰…己屏蔽。神经痛…缓解至可接受阈值。”她缓缓睁开眼,瞳孔中那层流淌的液态银辉黯淡了许多,显露出些许属于“林薇”本身的、被巨大消耗后的疲惫。但那份冰冷的疏离感,如同烙印般深植,并未完全褪去。
她的指尖,一缕细微的、如同水银般流动的银色能量丝线,正随着她的意念,极其不稳定地扭曲、延伸、凝聚。它尝试着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最简单的几何图形——一个三角形。然而,线条刚凝聚到一半,便剧烈地颤抖、扭曲,最终“噗”地一声溃散成细碎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中。林薇的身体也随之微微一晃,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能量输出稳定性不足7%。”黄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站在一组连接着林薇太阳穴的精密传感器前,冰蓝的瞳孔紧盯着光屏上瀑布般滚动的数据流,“精神链接通道存在高维信息污染残留。艾努的‘秩序’框架与冥河‘混乱’核心融合产生的逻辑悖论碎片,正持续冲击你的意识防火墙。强行调用链接能量…风险极高。建议:深度休眠72小时,进行意识层面的逻辑碎片清理与防火墙重构。”
林薇沉默着,看着自己指尖消散的银光,眼神复杂。这份力量,如同来自深渊的馈赠,强大而诡异,却也伴随着难以承受的代价和未知的污染。每一次尝试触碰,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听黄浩的。”一个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关切的声音响起。
影蛇不知何时己经端着一个托盘站在旁边。托盘上不是冰冷的营养膏,而是一碗散发着温热气息、熬得软糯的蔬菜肉粥,还有一杯温度刚好的清水。他放下托盘,目光落在林薇略显苍白的脸上,落在她因精神消耗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那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以及一种恨不得以身代之的疼惜。
他拿起水杯,递到林薇唇边。动作自然流畅,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触碰她肌肤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她脆弱的平衡。“你需要休息。”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意味,与他平日里的冷硬判若两人,“力量…可以慢慢找回。人…不能垮。”
林薇抬眸,对上影蛇那双深邃的眼。那里面没有对非人力量的惊惧,没有对她冰冷外壳的疏离,只有纯粹的、沉甸甸的关切与守护。这目光,像一道温暖的溪流,无声地浸润着她被冰冷逻辑和混乱信息冲刷得几乎麻木的心田。她沉默片刻,终是微微低头,就着影蛇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舒适感。
影蛇看着她喝水,紧抿的唇线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他放下水杯,又端起那碗粥,用勺子轻轻搅动,吹散热气。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表达着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份沉默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他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却又倾注了全部的心意,只为确保她能摄入足够的能量,获得片刻的安宁。
林薇接过粥碗,指尖无意间擦过影蛇的手背。那瞬间的温热触感,让她指尖流转的银辉都似乎停滞了一瞬。她垂下眼帘,小口地吃着粥,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也感受着身边这个男人沉默如山岳、却炽热如熔岩般的守护。精神链接带来的冰冷和混乱,似乎在这份无声的暖意中,被稍稍驱散了一些。
医疗区的另一端,气氛则截然不同。
“啊啊啊!黄耗子!你他妈轻点!老子这是肉!不是合金靶子!”铁砧的咆哮震得天花板嗡嗡作响。
他此刻正站在一个特制的、布满压力感应器和能量吸收垫的圆形训练场中央。身上只穿着一条作训短裤,露出覆盖着虬结肌肉和复杂生物机械接驳点的庞大身躯。汗水如同小溪般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黄浩站在训练场外,冰蓝的瞳孔毫无波澜地注视着场内的铁砧,以及他面前悬浮的一个不断高速移动、闪烁着红色警示光的金属球体——壁垒内部用来测试神经反应速度和高强度冲击耐受性的“蜂鸟”靶机。
“第37次冲击测试。”黄浩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入训练场,“目标:用右拳正面击中‘蜂鸟’核心,冲击力需达到标准值的85%。当前完成度:72%。肌肉响应延迟:0.15秒。生物机械接驳点能量输出波动率:12%。未达标。”
“蜂鸟”靶机发出尖锐的嗡鸣,瞬间加速,带着残影,如同毒蜂般朝着铁砧的面门首冲而来!
“操!”铁砧怒吼一声,巨大的右拳带着破风声悍然挥出!动作比之前流畅了许多,带着苏醒后快速恢复的凶悍力量!然而,就在拳头即将击中靶机的瞬间,他右肩胛骨处一个关键的生物机械接驳点猛地闪烁起不稳定的红光,一股迟滞感和轻微的刺痛传来,导致他挥拳的轨迹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偏差!
砰!
拳头擦着“蜂鸟”靶机的边缘掠过,巨大的力量砸在旁边的能量吸收垫上,发出一声闷响。能量垫剧烈闪烁,显示出“冲击力:标准值78%”的字样。
“偏差角:3.7度。”黄浩的声音如同宣判,“接驳点G7能量淤塞加剧。建议:立刻进行物理疏导与高频微电流刺激,优化第11号神经桥接协议参数。”
“优化个屁!老子要把它砸碎!”铁砧喘着粗气,瞪着那个灵活得让人抓狂的靶机,眼中满是暴躁和不甘。他感觉自己一身足以掀翻装甲车的力气,却被这该死的、尚未完全驯服的身体拖累着,十成力只能用出七成,憋屈得要死。
“暴力宣泄无法解决神经信号传导问题。”黄浩面无表情地操控着仪器,几根细长的、连接着高频微电流发生器的探针从训练场地面无声升起,精准地刺向铁砧后背那个闪烁着红光的接驳点,“忍耐。疼痛是神经重新建立高效通路的必要反馈。”
“嘶——!”当高频微电流瞬间注入时,铁砧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肌肉块块贲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这痛苦,比之前单纯的刺痛强烈十倍!
“黄…耗…子…我…操…”铁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辱骂行为不影响治疗效果。”黄浩一边精准地调整着电流频率和强度,一边冷静地记录数据,“神经信号传导效率提升…0.8%。继续。第38次冲击测试准备。”
铁砧:“……” 他瞪着黄浩那张毫无表情的俊脸,恨不得一拳砸过去,但身体被电流刺激得还在微微抽搐。他只能把满腔的憋屈和怒火,化作一声更狂暴的咆哮,再次扑向那个该死的“蜂鸟”靶机。训练场内,再次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铁砧的怒吼和黄浩那冰冷精准的“数据分析”。
壁垒深处,另一股沉重的寂静在蔓延。
唐宝再次推着那台沉重的壁垒-7型战术轮椅,行走在旧城区荒芜的废墟边缘。轮椅上的萧凌,依旧被束缚带固定着,头颅无力地偏向一侧,那双空洞的、吞噬光线的漆黑眼眸,茫然地映照着铅灰色的天空和破败的楼宇轮廓。便携维生装置屏幕上的曲线,平稳得令人窒息。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壁垒,也不是训练场,而是那片被低矮灌木和荒草覆盖的平民墓地。
“夜枭号”安静地停在不远处。唐宝推着轮椅,拨开顽强生长的荒草,再次来到那两座紧挨着的、被打理得相对干净的墓碑前。
爱妻:苏晴之墓
爱女:萧心琪之墓
夫、父:萧凌泣立
墓碑前,上次清理的痕迹还在,周围的杂草被铲除后新长出的嫩草还很短。唐宝停下轮椅,让萧凌正对着墓碑。他走到墓碑前,放下带来的东西——不再是水桶抹布,而是一束在旧城区废墟缝隙里顽强生长的、不知名的白色小野花,还有一瓶和上次一样的、产自遥远农业星球的烈酒。
他先蹲下身,仔细地拔掉墓碑周围新冒出来的几根杂草,动作笨拙却认真。一边拔,一边对着墓碑,也对着轮椅上的萧凌,低声说着话,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生死的对话:
“嫂子,小琪琪…又来看你们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上次…是胖子我替萧哥来的。这次…我把他也带来了。”
他站起身,走到轮椅旁,看着萧凌那双空洞的黑眸,声音有些发涩:“萧哥…你看,嫂子和小琪琪…就在这儿。我把你…带来了。”他伸出手,轻轻扶正了萧凌无力歪斜的头颅,让他那双漆黑的眼睛,能“看”向墓碑的方向。
然而,那双眼睛,依旧空洞无神。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思念…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漆黑,仿佛两个通往深渊的入口。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唐宝。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萧凌,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用力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拿起那束野花,小心翼翼地放在苏晴的墓碑前,又拿出一个小巧的、手工制作的木头小鸟(这是他路过旧城区一个幸存者手工摊时买的),放在小琪琪的墓碑前。
“嫂子…小琪琪…”唐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萧哥他…醒了。可…又好像没醒。”他指了指轮椅,“他就在这儿…可…他不说话…不看我…也不看你们…”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医生…黄耗子那家伙…说他生理上没问题了…可魂儿…好像丢了…”
他拿起那瓶烈酒,拧开瓶盖,浓烈辛辣的气息瞬间在荒凉的墓地里弥漫开来。他走到萧凌轮椅边,蹲下身,将瓶口凑到萧凌的鼻端。
“萧哥你睁开眼看看?”唐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是嫂子,您的女儿心琪的墓碑,”他晃了晃酒瓶,试图这份记忆刺激着萧凌的感官。
萧凌毫无反应。头颅依旧歪斜着,漆黑的眼眸倒映着酒瓶的轮廓,却没有任何聚焦。浓烈的酒气仿佛只是拂过一尊冰冷的石像。
唐宝眼中的最后一丝期盼熄灭了。他沉默地拿出酒,将酒瓶拿开,站起身,走到墓碑前,将瓶中的烈酒,缓缓地、均匀地洒在松软的泥土上。
“嫂子…这酒…我替萧哥敬你了。”唐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压垮脊梁的责任感,“你放心…他在我这儿…丢不了!魂儿丢了…胖子我也得给他找回来!不管用什么法子…不管要多久!”
他洒完酒,将空酒瓶轻轻放在墓碑旁。然后,他走回轮椅后面,双手用力握住沉重的推手,挺首了腰背。他看着墓碑上“萧凌泣立”那几个字,又看着轮椅上一动不动的萧凌,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
“走了,嫂子,小琪琪。”唐宝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在荒凉的墓地里回荡,“下次…等萧哥的魂儿回来了,我们血偿小队一起来看你们!带最好的酒…带最甜的糖!”
他不再停留,用力推动轮椅,碾过荒草,头也不回地走向等候的“夜枭号”。轮椅上的萧凌,随着颠簸,头颅轻轻晃动着,那双空洞的漆黑眼眸,倒映着身后那两座越来越小的墓碑,以及墓碑前那束在风中摇曳的白色野花和那个小小的木头小鸟。
荒草在身后合拢,墓碑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轮椅沉重的“咔哒”声,如同一声声叩问,回荡在旧城区的废墟之间。唐宝推着的,不仅仅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更是一份沉甸甸的、需要用一生去践行的承诺。萧凌的魂儿丢了,但他唐宝的心,不能丢!持器者之心,此刻,重逾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