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诏官员确实知道这份诏书来的仓促,上面似乎因为什么原因,的确少了某个印信。
但这等死囚犯,本以为吓唬一下,首接砍了便是,谁会注意这些细节?
谁又敢在这种时候提出异议?
“你……你一介死囚,懂什么国家律法!”宣诏官员色厉内荏地喝道,“休要在此拖延时间!刽子手,动手!”
刽子手闻言,再次举起了鬼头刀,寒光映照下,顾承渊甚至能看清刀刃上细微的缺口。
死亡的阴影再次逼近。
顾承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
他赌的就是这古代森严等级制度下,官员对程序和律法的敬畏,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大人若强行处决程序不全的钦犯,恐有违圣意,更损朝廷法度威严!”顾承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今日刑场之上,众目睽睽,更有御史台的言官在场!大人,您……担待得起吗?!”
他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了宣诏官员的心坎上。
“御史台?”官员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台下的人群,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他确实看到几个穿着青袍、神情严肃的人站在人群外围,那正是御史台官员的服色!
该死!这些闻风而动的苍蝇!
刽子手的刀悬在半空,迟疑地看向宣诏官员。
台下的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隐隐约约能听到“程序不全”、“门下省”、“御史”之类的字眼。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宣诏官员站在那里,手里的行刑令牌仿佛有千斤重,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绯色的官袍领口。
顾承渊看着他,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心脏却擂鼓般狂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秋日的凉风再次卷过刑场,吹动着顾承渊额前散乱的发丝,也吹动着宣诏官员袍上那代表着身份与权力的绯色。
“这……”宣诏官员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的目光在顾承渊冷静得近乎诡异的脸上、悬在半空的鬼头刀上,以及人群外围那几个不动声色的青袍身影之间来回逡巡,内心的天人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强行执行?他不敢赌。
正如顾承渊所言,御史台的言官就在那里看着!
大周朝以孝治天下,更以法立国,程序上的重大瑕疵,尤其是在秋决这等昭告天下的场合,足以让任何一个御史弹劾到他丢官罢职,甚至可能牵连更广。
门下省的封驳之权,乃是制衡皇权的重要一环,私自越过,往小了说是玩忽职守,往大了说,就是藐视祖制,其心可诛!
可若不执行……这可是出自宫中的诏令!
虽然来得急,没走完所有流程,但旨意却是真的。
若是耽误了,上面怪罪下来,他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被一个将死的囚犯当众驳斥,他的官威何在?
他进退维谷,只觉得这囚犯的眼神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他所有的虚张声势。
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清晰,从最初的窃窃私语,逐渐汇聚成嗡嗡的声浪。
“听见没?那囚犯说诏书少了印!”
“门下省的印?那可是大事啊!”
“怪不得,我就说今日这秋决怎么透着一股邪乎劲儿……”
“啧啧,这官老爷怕是要倒霉了,御史台的人可盯着呢!”
“这死囚倒是有几分胆色,也懂法?”
……
……
百姓们看向顾承渊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漠然或好奇,渐渐带上了一丝异样。
有惊奇,有审视,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佩服?
顾承渊能感受到这些目光的变化,他紧紧抿着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他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贴在粗糙的囚衣上,又冷又粘,但他此时,一定不能输了气势。
他此时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赌徒,刚刚掷出了自己唯一的筹码,现在,只能等待命运的宣判。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紧绷到极点的时候,人群外围,那几名青袍官员中,终于有人动了。
为首的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
他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官帽,迈着沉稳的步伐,排开人群,一步步向刑台走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的御史,同样神情严肃,目光紧盯着台上的宣诏官员。
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避让,噤若寒蝉。
“踏、踏、踏……”
清晰的脚步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也敲碎了宣诏官员最后一点侥幸。
“下官……下官见过钱御史……”宣诏官员看到来人,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这位钱御史,乃是御史台中有名的“铁面判官”钱肃,以刚正不阿、弹劾不避权贵著称,是京城官员们最不愿意打交道的人物之一。
他怎么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钱肃并未立刻理会他,而是先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台上的顾承渊,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和审视。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却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能量的囚犯,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顾承渊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他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片刻后,钱肃才缓缓将目光移回到宣诏官员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刘主事,方才这位……囚犯所言,可属实?”
刘主事,也就是那宣诏官员,额上的汗珠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这……这个……下官……”
“诏书何在?呈上来!”钱肃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刘主事哪里敢违抗,哆哆嗦嗦地将那份要了他半条命的诏书递了过去。
钱肃接过诏书,仔细地展开,目光在上面的印信处停留了片刻,随即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他身后的两名年轻御史也凑上前,看清之后,脸上同样露出了凝重之色。
诏书之上,玉玺朱红鲜艳,但本该出现在其旁的门下省“敕”字银印,果然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