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河阳府衙门后院，知府冯海的书房内。
此时的冯爷手执一支狼毫笔，在一张宣纸上笔走龙蛇，笔锋或轻或重，或缓或急，一幅字帖己跃然纸上，颇有几分气势。
听到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冯爷抬起头，目光落在走到门口的李二身上。
“进来。”
门口的李二听到了冯爷的声音，这才脸上带着恭敬的进了书房。
“冯爷，您这字写得越发有大家之风了！”
李二见到冯海此时正在练字，便夸赞了起来。
“你小子懂个屁的书法，有事说事。”
“是是是，冯爷您教训的是！”
李二连忙带着一副讨好的语气将手中拿着的一本册子递到冯海面前，“这是那个顾承渊昨夜整理出来的案件卷宗，小的给您送来了。”
冯海没有急着去接那卷宗，而是打量了一下李二的脸色。
眼下有些青黑，应该是昨夜没有睡好。
“怎么？昨夜没睡好？”
李二一听冯海问话，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像是又想起了昨夜那一瞥所见的焦尸。
他垂下头，低声道：“回禀冯爷，确实……确实有些，昨夜小的无意瞥了那焦尸一眼，整晚的噩梦，所以……”
“哦？”冯爷的眉毛微微抬了抬，他知道这李二胆小，但在这河阳府也算是见过不少的死尸，能被吓成这副模样，看来昨夜的场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冯海接过李二手上的卷宗放在一旁，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悠悠的呷了一口，像是随口一问：“那个顾承渊呢？有没有被吓到？”
冯爷此时提到顾承渊，李二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虽然不愿意承让，但还是带着一丝佩服。
“回禀冯爷，顾书吏他……他瞧着像是完全没被吓着。”
李二在“完全”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没被吓到？”冯爷眉毛又挑了挑，这可有些稀奇了。
一个京城发配来的年轻人，面对那样一副惨状，居然能面不改色？这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是心狠手辣，要么……就是见得多了。
“是。”李二肯定地回答，然后开始详细描述昨晚的情形，“小的和江捕头都觉得那尸体瞧着就犯怵，可顾书吏呢？他走上前去，二话不说就蹲下查看尸体。”
李二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
他回忆着当时顾承渊的神态——那么专注，那么冷静，根本不在意那是一具尸体，还是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更让人觉得古怪的地方：“最让小的觉得渗人的，是他的眼神。”
“眼神？”冯爷眼神一凛，看向李二。
“对，眼神。”李二的语气压低了几分，像是怕被人听见，“他的眼神太……太平静了，或者说，太冷了。您知道吗，他看那尸体的时候，完全没有常人看到尸体时的那种恐惧、恶心或者其他情绪。而他却什么情绪都没有。”
李二说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觉得顾承渊昨晚的模样，比那具焦尸还要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那种深入骨髓的冷静和淡漠，不像是活人该有的。
“而且，他还能从那具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身上看出死者的性别、甚至死因，似乎勘察案件对于他来说简单的犹如吃饭喝水一般。”
他看着冯爷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小的……小的跟着衙门里的仵作瞧见过几次验尸，可从来没见过有哪个仵作能有顾书吏这般的本事。”
冯爷听着李二的汇报，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也就是说……”良久，冯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觉得这个顾承渊不寻常？”
李二身子一颤，他能感觉到冯爷语气中的深意，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冯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二，眼神越来越深邃。
这个顾承渊，究竟是真的犯事被贬到河阳府的犯官，还是京城某个大人物派来盯着自己的？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开来，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李二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自己。
往往冯爷露出这副模样的时候，那冯爷是真的上心了，而这一切都跟那个古怪的顾书吏有关。
冯爷盯着书案上的那份卷宗，那上面写着“邀月楼焚尸案”的字样，字体苍劲有力，应该对书法有过一些研究。
良久，冯爷收回目光，看向李二，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那顾承渊对于昨日分他去杂物间的事可有心生不满，或者可有什么嫌弃的神色？”冯海淡淡的开口问道。
“回禀冯爷，”李二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回答，“小的瞧着，顾书吏他……非但没嫌弃，反倒是自己动手，把那杂物房给打扫得干干净净，瞧着就那么住下了。”
冯爷听了这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不再敲击桌面，而是交叠在一起，撑住了下巴。这个姿势，是他在沉思时惯用的。
“自己打扫？”冯爷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没露出半点不情愿或是委屈的神色？”
“半点没有！”李二斩钉截铁地答道，仿佛怕冯爷不信，又补充道，“小的昨个偷偷在旁边观察了会，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卷起袖子打扫了起来，动作挺麻利的，不像个养尊处优的。”
冯爷沉默了。
一个从京城发配过来了，按理说骨子里总该有些傲气或者怨气。
被分到这种猪圈都不如的地方住，不说破口大骂，至少也该阴阳怪气几句才是。
可这个顾承渊呢？
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
冯海想起了李二之前说的，顾承渊面对焦尸时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冷静和淡漠。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反应，再加上现在对待居住环境的态度，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个人，绝不简单。
冯海的思绪转得飞快。
本来让这新来的住杂物间、去勘验尸体本就是为了敲打和试探。
可如今，不但没能给到他一个下马威，也没能试探出他的底线。
如果这顾承渊真有什么背景，或者身负什么任务，那么将他安排在杂物房确实是个失误。
而如果他只是一个有真本事、但无背景的奇人，那么给他更好的待遇，至少能表示一种招揽之意，方便日后驱使。
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在都不能再让他继续住在那个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