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顾承渊正靠在柱子旁,看着天边的阴云。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冯爷要见你。”江捕头压低声音道,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顾承渊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襟,向书房走去。
“顾老弟,”这时,江明突然叫住了顾承渊,“别忘了我在马车上同你说的话。”
顾承渊回头,给了江明一个安心的表情,便径首向书房走去。
进入书房后,顾承渊抱拳行礼:“卑职顾承渊,见过冯大人。”
冯海放下笔,抬头看着他,眼神深不可测:“坐吧。”
顾承渊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等待着冯海开口。
“平远县一行,辛苦了。”冯海端起茶盏,声音平和,“我听江明说,这次的案件你出了不少力。”
“卑职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顾承渊谦逊的回道。
冯海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觉得,这桩案子该如何了结?”
顾承渊心中一凛,联想起刚刚江捕头的提醒,连忙警醒起来。
他垂下眼眸,恭敬道:“回大人,卑职只是一个书吏,平日里负责验尸写卷宗,这等案件定夺的大事,自然应该由大人来决定。”
冯海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屋内顿时沉默的可怕,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油然而生。
过了许久,冯海才缓缓开口:“顾书吏,你是个聪明人。”
顾承渊心头一紧,保持面无表情:“大人过奖了。”
“聪明人往往看得比别人多,听得比别人清,想得也比别人深。”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盏,揭开盖子,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有些事情,就像这茶水里的茶叶,浮在上面,人人都看得见。”冯海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在顾承渊脸上,“但有些事情,却沉在水底,若是刻意去搅动,只会让这杯茶变得浑浊不堪,甚至……无法入口。”
顾承渊听懂了,冯海这话说得再巧妙,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有些真相,就算你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
而且还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你在装。
“大人教诲的是。”顾承渊点点头,语气恭敬至极,“卑职一向只管手头的本职工作,其他事情确实不便多想。”
冯海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脸色缓和了几分。
“今日之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他重新拿起茶盏,“张家的案子,想必你心中也有数了。”
“是的,大人。”顾承渊低头道,“强盗劫财,全家遇害,卑职会把卷宗重新整理一份。”
“嗯。”冯海点头,忽然又问,“你觉得那些书信如何?”
顾承渊心跳瞬间加快。
该死,这老狐狸居然首接问这个!
“什么书信?”顾承渊眨眨眼,满脸困惑,“大人是说案卷中的什么文书吗?”
冯海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慢慢笑了。
“没什么,我说错了。”他摆摆手,“一路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记得明日将整理好的卷宗交给王师爷。”
“是,卑职告退。”
顾承渊起身行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推开门的瞬间,冯海的声音再次响起:“顾书吏。”
顾承渊停下脚步,回头:“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聪明人活得久,糊涂人……也活得久。”冯海淡淡道,“但半聪明半糊涂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这话己经不是暗示了,几乎是明着威胁!
“卑职明白,多谢大人提点。”他深深鞠躬,“卑职向来愚钝,只会埋头做事。”
“很好。”冯海重新低头批阅文书,“去吧。”
走出书房,顾承渊暗暗松了口气。
这古代的官场可比现代更加压抑可怕,一不小心脑袋就掉了。
江明正在走廊尽头等着,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怎么样?”
“没事。”顾承渊压低声音,“冯大人很满意我们的工作。”
江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就好。”他叹了一口气,拍拍顾承渊的肩膀,“回去拿上干净衣服,老哥请你去澡堂子好好搓搓。”
……
……
热气腾腾的澡堂子,雾气弥漫。
江明挑了个最里间的隔间,木桶里撒了些舒筋活血的药草,水温刚刚好。
两人脱了衣服,泡进桶里,江明舒服得长叹一声。
“唉……”江明闭上眼睛,靠在木桶边缘。
热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可似乎冲不掉心中的疲惫。
“顾老弟,你知道我为什么当捕快吗?”
顾承渊抬起头,看见江明脸上写满了沧桑。
这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老哥,此刻却像换了个人。
“因为……养家糊口?”
江明苦笑一声,“这只是其一,还有一点,曾几何时,我也是如你这般的热血青年,当捕快当然想要锄强扶弱,维护正义。”
他捧起一捧热水,浇在自己的脸上。
“我还记得十六岁那年,亲眼看见村里的赵员外强抢民女,那姑娘拼死反抗被活活打死了。”
顾承渊心头一沉。
“县令说什么来着?”江明的声音里带着嘲讽,“说是那姑娘不贞,羞愤自尽的。赵员外给了县令二百两银子,这事就这么结了。”
水珠顺着江明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我当时就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这些畜生付出代价!”
他握紧了拳头,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后来我拜师学艺,练了一身的好功夫。以为凭着这身武艺,就能惩奸除恶,主持公道。”
“然后呢?”顾承渊轻声问道。
江明睁开眼睛,目光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然后我就发现,这个世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知道我抓过多少真正的恶人吗?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我们抓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贼,或者是替罪羊。”
顾承渊想起今天在书房冯海的敲打,心情更加沉重。
“真正的恶人呢?他们穿着锦衣华服,坐在高堂之上,指点江山。”江明嗤笑一声,“我们这些当差的,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条狗。”
澡堂里的雾气更浓了,两人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江哥,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
江明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承渊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因为我还想活着。”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顾承渊心头发凉。
“我有老母亲要养,有妻儿要照顾。如果我死了,他们怎么办?”江明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选择了妥协,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转过头看着顾承渊,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我不是圣人,顾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