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渊在刑房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每日里整理卷宗，，偶尔陪着王师爷聊聊八卦，品品茶，倒也清闲了不少。
只是，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日午后，顾承渊正在整理一宗陈年旧案的卷宗，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有一个小吏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又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顾……顾书吏，快，快去前堂接旨！”
“接旨？”顾承渊放下手中的毛笔，眉头微蹙。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向前堂走去。
刚到前堂院中，便见一名身着锦衣的公公手捧明黄圣旨，神情倨傲地站在中央。
见顾承渊进来，那公公尖细的嗓音便划破了前堂的宁静。
“圣旨到——河阳府刑房书吏顾承渊接旨！”
顾承渊心头一沉，连忙上前几步，跪倒在地：“草民顾承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河阳府刑房书吏顾承渊，忠勇可嘉，查案有功，于河阳府晋王一案中亦有襄助之功。兹特召尔即刻进京述职，另有嘉奖。钦此！”
顾承渊表面平静地叩首谢恩：“草民顾承渊，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他的内心却早己翻江倒海。
“进京述职？嘉奖？”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一般在顾承渊脑海中炸开。
京城！
那个他曾经身陷囹圄，险些丧命的地方！
当初被构陷身陷死牢的阴影如同附骨之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种无助、绝望，让他对京城充满了本能的恐惧和排斥。
这所谓的述职和嘉奖，怕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皇帝日理万机，岂会无缘无故召见一个偏远府城的小小书吏？
这背后，怕是与钱肃的奏报脱不了干系。
府衙内的其他人也是一片哗然，随即纷纷向顾承渊投来或惊愕、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一个小小的刑房书吏，竟能得到圣上亲自召见并嘉奖，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江捕头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凑上前来低声道贺：“恭喜顾老弟！贺喜顾老弟！这可真是……真是平步青云啊！”
其他几位平日里与顾承渊有些交情的同僚也纷纷上前道贺，言语间皆是艳羡。
“顾书吏，咱家等您一个时辰，你收拾收拾东西便随咱家启程进京吧。”
顾承渊心中一凛，一个时辰？这么急？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对那公公拱手道：“公公辛苦了，小的这就去收拾。”
公公微微点了点头，便在大堂的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起来。
顾承渊回到房间，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
这一趟京城之行，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既然躲不过，那便硬着头皮去便是了。
江捕头跟着顾承渊来到了他的房间，看着顾承渊忙碌的身影，欲言又止。
“江老哥，有话但说无妨。”顾承渊没有抬头。
江捕头将他拉了过来，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顾老弟，这些你拿着，路上好打点。”江捕头压低了声音，神情恳切，“京城不比咱们河阳府，处处都要使钱。哥哥我也没啥大本事，这点心意，你莫要推辞。”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瞧你老哥这记性，都忘记你本来就是从京城来的。但是老哥还是要嘱咐你一句，多看，多听，少说。能不掺和的事情，千万别往前凑，保住自己，比什么都强！”
顾承渊心中一暖，接过钱袋，郑重地向江捕头行了一礼：“江大哥的这份情谊，顾承渊记下了。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嗨！说这些客气话作甚！”江捕头摆了摆手，眼中有些泛红，别过头，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只盼着顾老弟此去能一帆风顺，若真能飞黄腾达，也别忘了拉兄弟一把，哈哈！”
“……”
与故人一一作别，顾承渊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
马车颠簸，他的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
他冷静的分析起了眼下的局势。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钱肃离去时，他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如今想来仍觉心悸。
那是他当时有感而发，对世事艰难的愤懑。
此次皇帝召他进京，究竟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他在晋王案中的表现？
或者是两者都有？
他不敢深想。
自古就有伴君如伴虎的说法，他此去京城，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
江捕头的话犹在耳畔：“多看，多听，少说。能不掺和的事情，千万别往前凑。”
这几句话，与其说是嘱咐，不如说是肺腑之言。
顾承渊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马车轱辘声有节奏地响着，车厢内只有他和那位公公。
公公自上车后便一首闭目不语，偶尔睁眼瞥他一眼，目光深不可测。
……
……
三日后，京城的城墙终于映入眼帘。
回想起当初离开京城的那日，现在重回京城，此时的心境早己不同了。
马车穿过城门，沿着宽阔的青石大道缓缓前行，最终停在了一处府邸门前。
门楣上悬着“鸿胪寺”的匾额。
“到了，”那公公终于开口了。
“顾书吏，下车吧。”公公率先下了马车，“圣上有旨，先让你在鸿胪寺暂住，明日辰时觐见。”
顾承渊跟着下车，打量着眼前这座府邸。
虽说是暂住之所，但这鸿胪寺的规模气派，己是远超河阳府衙数倍。
一名中年官员迎了出来，对公公恭敬地行礼：“赵公公，辛苦了。”
赵公公点点头：“此人便是顾承渊，明日辰时觐见，你安排妥当。”
说完，公公便坐上马车离去了。
那中年官员转向顾承渊，脸上堆着公式化的笑容：“在下鸿胪寺少卿李敬，顾书吏一路辛苦，请随我来。”
顾承渊拱手回礼：“有劳李大人了。”
李敬将他领到一间雅致的厢房，房内陈设虽不算豪华，但也算是清雅舒适。
“顾书吏先在此休息，有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李敬打量了一番顾承渊身上的衣物，“待会我让下人将新的衣衫给您送来。”
“多谢李大人了。”
李敬点点头，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后，顾承渊拿起桌上的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河阳府。
甚至......还能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