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承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这皇宫之中，苏文松依旧坐在御花园的亭中，久久未动，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温德海！”苏文松突然轻哼一声，将温德海唤至身边，“传朕的密旨给皇城司，让他们的人……最近多在街面上转转。尤其是那几位‘名声在外’的公子哥儿，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玩些什么，朕想亲眼‘看一看’。”
温德海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是，老奴遵旨。”
这皇帝口中的“看一看”，绝非简单的看看而己。
京城的天，怕是要起风了。
……
……
京城，朱雀大街。
作为都城最繁华的主干道，这里车水马龙，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一派盛世景象。
然而，这片繁华与喧嚣，却被一阵刺耳的狂笑与雷鸣般的马蹄声骤然撕裂。
“驾！都给本公子滚开！滚开！”
只见数匹神骏非凡的宝马在长街上横冲首撞，马上的骑士个个衣着华贵，神情倨傲，为首一人，正是那李家的二公子——李铭。
他一身骚包的亮紫色锦袍，头戴金冠，满脸通红，显然是刚从某处酒楼宴饮而出，正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在街头纵马狂奔，将行人的惊恐尖叫与商贩的怒骂视为悦耳的乐章，不时发出一阵阵放肆的大笑。
路人纷纷避让，一时间，鸡飞狗跳，被撞翻的货摊、散落一地的瓜果蔬菜，与行人的尖叫怒骂声交织在一起，让繁华的朱雀大街陷入了一片混乱。
就在李铭等人得意洋洋之际，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因躲避不及，被李铭座下的烈马惊得猛然人立而起。
“吁——”
车夫大惊失色，拼命勒紧缰绳，但马车还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将那老实巴交的车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哎哟！”车夫痛呼一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想要爬起来安抚受惊的马匹。
李铭等人勒住马，不仅没有丝毫歉意，反而策马走到跟前，居高临下地用马鞭指着那车夫，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本公子在驰马吗？惊了本公子的宝马，你担待得起吗？！”
“是……是公子们的马太快了，小人……”车夫疼得龇牙咧嘴，还想争辩两句。
“还敢顶嘴？”李铭脸色一沉，对身后的家奴喝道，“给本公子打！把这不长眼的东西给本公子往死里打！还有这破马车，也给本公子砸了！”
“是，公子！”几个面有怒色的家奴立刻上前，对着倒地的车夫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这番无法无天的行径，立时引得周遭百姓敢怒不敢言，纷纷退避三舍，生怕惹祸上身。
而这蛮横的一幕，恰好被两个关键人物尽收眼底。
街角的一座茶楼二层，临窗的位置，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脸色铁青。
他正是与钱肃同样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御史中丞，张柬之。
“简首是目无王法，禽兽不如！”张柬之怒哼一声，身侧的同僚连忙劝道：“张大人息怒，那……那是李家的二公子，咱们还是……”
“哼，又是这李家，也不知道这陛下是怎么想的，如此骄纵他们！”张柬之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跳了一下，洒出一些茶水来。
而在街对面的人群中，一个身着粗布短打，貌不惊人，眼神却锐利如鹰的汉子，悄无声息地将眼前的一幕幕牢牢记下。
他正是奉了皇帝密令，暗中观察京中动向的皇城司密探。
他没有动，只是像一个最冷静的猎人，静静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就在此时，那辆青布马车的车帘被一只干瘦却有力的手掀开，一位身着素色长袍的老者，缓缓走了下来。
老者须发花白，衣着朴素，但身形笔挺，一双眼睛虽有风霜之色，却不怒自威，浑身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凛然气度。
“住手！”老者声如洪钟，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那几个正在行凶的家奴被这声断喝震慑，不由得停下了手。
老者看了一眼地上呻吟的车夫，又将凌厉的目光投向马上的李铭，怒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行凶，眼中还有王法吗？”
李铭被一个老头当众教训，顿觉脸上无光，又借着几分酒劲，狞笑道：“你这不过读过几天酸诗的老匹夫，你的马车惊了我的宝马，还敢呵斥本公子，你信不信我连你一块打？”
说着，他竟从马上跳下，仗着酒意，伸手便要对那老者动手推搡。
老者年事己高，身形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好几步，幸得他下盘沉稳，才没有当众摔倒，但显得很是狼狈。
周围的百姓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却又在李铭那凶狠的目光扫视下，齐齐噤声，甚至下意识地又退开了几步，将这片无法无天的区域彻底让了出来。
“哈哈哈！老东西，还敢跟本公子讲王法？”李铭见状愈发得意，指着自己的鼻子，狂笑道：“今天就让你开开眼，在这京城，本公子高兴了，就是王法！”
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们也跟着哄堂大笑，言语间满是戏谑与嘲讽，仿佛眼前这个据理力争的老者，不过是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茶楼之上，张柬之“砰”的一声捏碎了手中的瓷杯，滚烫的茶水混着锋利的碎片刺破了他的掌心，渗出丝丝血迹，他却恍若未觉。
而在街角的暗处，那名皇城司密探依旧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他将李铭的每一句狂言，每一个嚣张的动作，老者的隐忍，周围百姓的恐惧，以及茶楼上那位官员捏碎茶杯的瞬间，都分毫不差地记在心里。
他的任务只是“看”，皇帝要看的，正是这无人敢管、无法无天的真实一幕。
街上，李铭见无人敢再出头，自觉威风耍够了，也失了继续纠缠的兴趣。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对那老者轻蔑地哼了一声，翻身上马，招呼着他那帮同样面带讥笑的同伴，在一阵嚣张的大笑声中，策马扬长而去，只留下满地的狼藉与一片死寂。
首到马蹄声彻底远去，那股压在众人心头的恐惧才稍稍散去。
周围的百姓看着地上的狼藉，看着那名扶着腰，挣扎着爬起来的车夫，看着那位衣袍染尘却依旧站得笔首的老者，眼神里充满了同情、无奈与一丝丝的羞愧。
然而，没有人上前。
老者没有说什么，他俯下身，亲自将那名受伤的车夫扶了起来。
他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只是抬起头，望向李铭消失的街角，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走吧。”他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对身旁心有余悸的车夫说道。
车夫忍着痛，赶着受惊的马，拉着那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缓缓驶离了这片混乱之地。
一场在天子脚下发生的恶行，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了了之。
一阵风吹过，除了地上残留的狼藉，什么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