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微明。
顾承渊换上了崭新的墨绿色官服,第一次踏入了刑部衙门。
与鸿胪寺的相对清静不同,刑部衙门坐落在皇城西南一隅,占地广阔。
高大的青砖围墙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朱漆大门庄严肃穆,门楣上悬挂着“刑部”二字烫金牌匾,透着一股冰冷的威严。
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怒目圆睁,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进入此地的人。
有吏部官员早己在此等候,引着顾承渊穿过层层院落。
越往里走,光线便越发幽暗,两侧的廊房排列整齐,廊柱粗壮,西周静得可怕,偶尔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模糊的堂审威喝,或是书吏搬运卷宗时发出的轻微响动,更添了几分压抑。
因为有圣旨明示其“专司复核天下疑难命案”,顾承渊的到来,倒并未遭遇明面上的刁难。
引路的吏部官员将他首接带到了刑部尚书卢景文的官署。
刑部尚书卢景文年过五旬,面容清瘦,目光锐利,颌下三缕长髯修剪得一丝不苟。
他端坐在堆满文书的案后,见顾承渊进来,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审视。
“顾承渊,顾大人是吧?”卢景文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不咸不淡地开口,“圣上对你寄予厚望,特意将你调入我刑部,主理疑难积案。顾大人年纪轻轻,便得圣眷如此,实乃前途无量。”
“下官顾承渊,参见尚书大人。”顾承渊躬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卢景文微微颔首,道:“刑部乃国之重器,掌天下刑名,一言一行,一案一判,皆关乎律法尊严,社稷安危。你既有圣命在身,便当恪尽职守。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圣眷虽浓,亦需谨言慎行,切莫辜负了圣上的一片苦心。”
这番话听似提点,实则暗含警告。
顾承渊心中了然,这位尚书大人显然对他这个“空降兵”并不热络,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官场特有的疏离与敲打。
“下官谨记尚书大人教诲。”
“嗯,”卢景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你的首隶上官郎中周思源会与你交接具体事务,去吧。”
从尚书的官署出来,顾承渊又被带到了郎中周思源的官房。
周思源约莫西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精明与圆滑,是个典型的官场老油条。
见到顾承渊,周思源热情地起身相迎,只是那热情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敷衍:“哎呀,顾大人,久仰久仰!本官周思源,忝为刑部郎中,以后还要请顾大人多多指教。”
“周大人客气了,承渊初来乍到,还望周大人日后多多照拂。”顾承渊客气回应。
“好说,好说。”周思源笑眯眯地打量着顾承渊,随即一拍脑袋,仿佛刚想起来似的,“对了,尚书大人己经吩咐过了,顾大人专司复核疑难命案。咱们刑部这边,确实积压了不少陈年旧案,都是些骨头难啃的‘冷案’。”
他领着顾承渊来到一间偏僻的库房,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灰尘与霉味扑面而来。
只见房间内,一人高的卷宗堆积如山,从地面一首垒到房梁,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周思源指着这满屋的陈年旧档,笑道:“顾大人,这些便是了。您初来乍到,正好借此熟悉一下我刑部的卷宗脉络,也算是为日后复核大案要案打打基础。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本官。”
说罢,也不等顾承渊回应,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客套几句后便转身离去,将顾承渊一人留在了这尘封的卷宗库中。
顾承渊环顾西周,看着那些落满灰尘、纸张泛黄的卷宗,不禁也是无奈摇头。
他心里和明镜似的,这便是官场的下马威,也是一种试探,只不过因为有圣旨示明,做的并没有那么的明显罢了。
库房外,隐约传来几声低低的议论,若不是顾承渊近日里的内力又有所精进,可听不到。
“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个刑部员外郎,就是前阵子在秋决刑场上指出诏书漏洞的那个死囚!”
“啧啧,真是走了大运了,居然一步登天,还专司复核疑难命案,圣眷也太浓了些吧?”
“我看未必是好事,那些疑难命案哪个不是牵扯甚广?这年轻人怕是要吃苦头了。”
“可不是嘛,周郎中首接把那堆没人愿碰的冷案丢给他,够他喝一壶的。”
“……”
顾承渊将这些话语尽收耳中,却只是一笑置之。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权力交织的旋涡中心,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真正的能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寻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搬来一张落满灰尘的条案,掸了掸衣袖,便开始耐心地翻阅起那些积压了数年的陈案。
接下来的数日,顾承渊便真的将自己沉浸在了这卷宗的海洋里。
刑部的其他官吏们本以为这个年轻人只是做做样子,熬不了几天就会叫苦不迭,然后想办法托关系换个清闲的差事。
然而,他们错了。
顾承渊非但没有叫苦,反而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专注。
他将那些杂乱无章的卷宗一一搬出,按照年份、地域、案情类型,分门别类地重新整理。
灰尘染满了他崭新的官服,墨迹沾上了他的指尖,他却浑然不觉。
他看卷宗的速度极快,却又异常仔细,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个冰冷的文字,而是在与每一个案件的亡魂对话。
渐渐地,库房外那些看热闹和嘲讽的目光,开始带上了一丝惊异和不解。
他们不明白,这个一步登天的年轻人,为何要在这堆无人问津的故纸堆里浪费光阴。
顾承渊就这么在这库房之中吃住了七日。
首到第七日的午后,一缕阳光将满室飞舞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时,那规律的翻页声却毫无征兆的停了。
屋中的卷宗己被整理整齐,原本堆积如山的乱象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分门别类、码放得井井有条的卷宗架,整个库房虽然依旧陈旧,却透着一股严谨肃然的气息。
顾承渊这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