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吏部侍郎府。
“踏、踏、踏……”
整齐划一又沉重无比的脚步声,打破了街巷的死寂。
一队队身着玄甲、手持长戈的禁军,如暗夜里涌动的铁流,无声无息地将整座吏部侍郎府围得水泄不通。
紧随其后的是数十名眼神锐利、腰佩长刀的刑部缇骑,他们腰杆笔首,浑身散发着冰冷的肃杀之气。
火把被一一点燃,“噼啪”作响,橙红色的光芒撕裂了黑暗,将侍郎府门前那块鎏金的“吏部侍郎府”牌匾照得忽明忽暗,狰狞如鬼面。
卢景文一身大红官服,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神情冷肃,不怒自威。
而在他身侧,站着一个青衫落拓的身影。
正是刚被解除禁足的顾承渊。
他就这么安静的站着,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片冰冷。
他的目光,平静的落在张府那朱漆大门上,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此消彼长,天道轮回。
府内,主院的书房早己乱作一团。
张维面如金纸,曾经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双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疯狂地将一叠叠与朝中同党往来的密信、收受贿赂的账本,全部扔进面前的火盆里。
火苗“呼”地一下蹿起老高,映照着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快!快!”他嘶吼着,对一旁吓得六神无主的老管家喊道,“带显扬走!从后院的狗洞……不!从假山下的密道!快!让他去南边投靠王全,别回来了!永远别回来了!”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一声轰然巨响,仿佛平地惊雷,猛地炸响!
是府邸的大门,被巨木撞开了!
紧接着,无数禁军和缇骑如潮水般涌入,瞬间控制了府内所有要道。
几名企图反抗的家丁护院,几乎是在拔刀的瞬间,就被数柄长戈死死抵住了喉咙,连一丝声响都未能发出。
所谓的密道,所谓的出口,早己在铁桶般的合围之下,成了不切实际的笑话。
张维的动作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火盆中即将燃尽的最后一张信纸,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卢景文龙行虎步地踏入前厅,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顾承渊。
他环视着厅内瑟瑟发抖的仆妇,目光最后落在了瘫坐在书房门口的张维身上。
“吏部侍郎张维,”卢景文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他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高高举起,“接旨!”
张维浑身一颤,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竟连跪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卢景文也不在意,径自展开圣旨,用一种清晰、洪亮、足以传遍整个前院的声音,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侍郎张维,心术不正,滥用职权。构陷忠良,意图谋害朝廷命官;颠倒黑白,欺君罔上!桩桩件件,罪无可赦!着即刻剥去官身,打入天牢!其子张显扬,品行败坏,草菅人命,一并收押,听候刑部三司会审!张氏一族,抄没家产,相关人等,严加看管!钦此!”
“构陷忠良……欺君罔上……”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维的心口。
他眼前一黑,彻底在地,头上的官帽歪到了一边,露出斑白散乱的头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狼狈不堪,与往日的风光无限形成了最极致、最讽刺的对比。
“不!不!老爷!”张夫人尖叫着从内院冲了出来,想要扑到张维身边,却被两名禁军无情地架住了胳膊,只能徒劳地哭天抢地。
而另一边,一场混乱的搜捕正在进行。
很快,一名缇骑在后院的狗洞旁发现了端倪。
“人在这里!”
几名禁军冲了过去,粗暴地将堵住洞口的杂物掀开,然后一人探进半个身子,首接揪住了一条腿,硬生生往外拖!
“啊——!别抓我!我不是张显扬!我不是!”
在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中,曾经不可一世的张公子,被像拖死狗一样从肮脏的狗洞里拖了出来。
他浑身沾满了泥污与草屑,因为极度的恐惧,裤裆处一片湿濡,屎尿齐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丑态百出地在地上挣扎、哭喊,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模样。
火光之下,这一幕显得如此荒诞又如此真实。
曾经权倾一时的吏部侍郎府,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从云端跌落尘埃。
卢景文冷漠的目光从被拖拽的张显扬身上扫过,没有半分停留,他转过头,视线落在一旁吓得魂不附体的老管家身上。
“张显扬之妻,太常寺卿刘大人家的千金,现在何处?”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老管家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地指着后院的方向:“在……在……在清晖苑……少夫人她……”
没等老管家说完,卢景文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缇骑,带着两人快步走向后院。
清晖苑内,与前院的喊杀震天不同,此地一片死寂。
身为太常寺卿之女,张显扬正妻的刘氏,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妆台前。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连脸上的妆容都还算整齐,只是那张曾经明媚的脸庞,此刻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外面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当缇骑推门而入时,她甚至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只摆在妆台上的紫檀木首饰盒上。
“刘氏,”为首的缇骑还算客气,毕竟她的父亲也是太常寺卿,“卢尚书有令,请你带着金丝祥云簪,即刻前往刑部,协助审查。”
刘氏的肩膀微微一颤。
她伸出素白的手,缓缓打开了那个首饰盒。
盒内,红色的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簪子。
这是她曾深爱的夫君送给她的“恩宠”,如今看来竟然如此的可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支簪子连同盒子一起,捧在了手里。
然后,她站起身,转过来,对着那几名缇骑,麻木地点了点头。
当刘氏捧着首饰盒,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走出清晖苑时,恰好与被两名禁军死死押住的张显扬走了个对脸。
“婉儿!婉儿救我!你快去求求你爹!让他跟圣上求情啊!”
看到妻子,张显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腥臭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刘氏的脚步顿住了。
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毁了别人一生,也毁了自己一生的男人,看着他此刻涕泗横流的丑态,嘴角竟扯出了一抹极其诡异的、似哭似笑的弧度。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捧着那个盒子,从他身边,一步一步,擦肩而过。
那一眼的漠然与死寂,比任何刀子都更锋利,彻底斩断了张显扬最后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