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黄昏，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红旗轿车，停在了祁同伟下榻的招待所后门。
没有多余的言语，祁同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入京城的车流，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寻常的西合院门口。
这里并非易祥东上次接见他的茶馆，而是他的私人宅邸。
院子里种着几竿翠竹，一架紫藤，简单而雅致。
易祥东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中山装，正坐在石桌旁，自己跟自己下棋。
“来了，坐。”易老头也没抬，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
祁同伟在他对面坐下，自己提起茶壶，倒了杯茶。
“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易老终于落下一子，打破了棋盘上胶着的局势，也打破了沉默。
“那个所谓的‘共济联盟’，让你这把汉东来的利剑，也觉得棘手了？”
“晚辈愚钝，请易老点拨。”祁同伟的态度依旧恭敬。
易老抬起头，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
“它不是一头狮子，或是一头猛虎，可以让你一枪毙命。它是一张网，一张用资本、信息、文化、人脉编织起来的，无形的网。你想用对付赵立春的办法去撕破这张网，最后只会把自己牢牢地缠在里面。”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缓缓道。
“对付这种东西，我们国家的一些老同志，早就总结出了经验。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不要总想着去找它的心脏在哪，那是痴人说梦。
你要做的，是找到它伸进我们国内的那些触手，一根一根地，给它斩断！
斩得多了，斩得它痛了，它自然就会收回去。”
“斩断触手？”祁同伟若有所思。
“没错。”易老看着他，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这些年，我们发展得太快，门窗开得太大，难免会飞进来一些苍蝇蚊子，甚至是一些伪装成蜜蜂的黄蜂。
它们在国内，扶持代理人，收买投机者，物色好苗子，用我们自己的资源，来喂饱它们，再反过来对付我们。
这，就是新时代的殖民，不见硝烟，却能杀人于无形。”
祁同伟为之剧震。易老的话，让他有了新的认识。
“那……我该从何处下手？”
易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祁同伟坦然地与他对视，【洞察人心】悄然开启，他感知到老人心中那股【考量】和【审视】的意图，以及深藏其后的【期许】。
“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还要深。华京控股倒了，只是因为他们吃相太难看，动了不该动的蛋糕，成了别人丢车保帅的弃子。”
“这张网在国内，有一个很重要的节点，比赵家更根深蒂固，也更聪明，更懂得伪装。”
他伸出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
“贺家。”
祁同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姓氏在京城，代表着真正的顶级权贵。
那是开国元勋的后代，真正的红色家族，其影响力远非赵立春那种半路起家的政客可比。
“贺家的第三代，出了一个叫贺文远的人。”
“哈佛毕业，在华尔街做过几年对冲基金，回国后创立了‘远景资本’，在金融圈里风生水起，被誉为‘新一代的资本之王’。
这个人，年纪轻轻，手段却极其老辣。他就是‘世界新秩序基金会’在亚洲区的重点培养对象，也是‘共济联盟’在国内最重要的利益代言人之一。”
祁同伟感到一阵寒意。
贺文远，贺家……这己经不是他，甚至不是他背后的专案组能够轻易触碰的存在了。
“易老的意思是，让我去调查贺家？”
“不。”易老摇了摇头。
“我是在提醒你，暂时不要去碰他。你现在的分量，还不够。硬碰，就是以卵击石。你要学会……迂回。”
他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祁同伟。
“这是我们这些年，掌握的一些疑似与那个‘联盟’有深度勾结的企业和个人名单。
都是些小鱼小虾，但每一条，都连着一张更大的分网。你不是喜欢当先锋，打硬仗吗？那就从最弱的一环开始打。”
祁同伟接过纸条，展开一看。
上面罗列了七八个公司和个人，排在第一个的，是一家位于沿海城市明珠市的，名为“凯德跨国贸易公司”的企业。
“明珠市……”
“对。那里是我们的金融中心，也是国外势力渗透最严重的地方。鱼龙混杂，水最浑。”
“去那里，把水搅得更浑。记住，你的目标不是抓几个人，判几个案子。你的目标，是让那些藏在水下的东西，自己浮出水面。要让某些人知道，我们虽然不动他，但我们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
祁同伟明白了。
这己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反腐斗争，这是一场国与国之间，在经济和信息战线上的暗中角力。
而他，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那枚过河的卒子。
一枚……随时可能被吃掉，却又能将军的卒子。
他收好名单，郑重地向易老鞠了一躬。“多谢易老指点。”
“去吧。”易老挥了挥手，没有再看他，“京城的天，快变了。是下雨，还是晴天，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不能顶得住了。”
离开西合院，祁同伟的心情无比沉重，但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远比吕州矿难、汉东官场更复杂、更凶险的战场。
回到专案组，他立刻找到了总负责人，进行了一次长达两小时的密谈。
他没有提易老，只是将自己通过“线人”得到的情报，以及下一步打算前往明珠进行外围调查的计划，做了详尽的汇报。
总负责人听完，沉默了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话：“注意安全，人员和资源上，我给你最大的支持。有些事，只做不说。”
祁同伟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立刻以专案组副组长的名义，下达了一份调令。
他要组建一支精悍、绝对可靠的行动小组。
组里那个对他崇拜有加的技术员小李，被他第一个点名。
随即，他拨通了汉东省公安厅的电话。
“喂，李响吗？是我。”
“还有，让赵小虎也听电话。”
“收拾一下东西，来京城报道。我带你们……去南方赚点功劳。”
电话那头，传来了李响和赵小虎压抑着激动的声音。
三天后，一架飞往明珠市的航班，准时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