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紫禁城的琉璃瓦在雨幕中泛着冷冽的幽光。谢明棠立在椒房殿的雕花窗前,望着雨帘中若隐若现的宫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斑驳的朱漆。雨珠顺着屋檐坠落,在青石地面砸出朵朵水花,恍惚间竟像是那年江南的梅雨,打湿了江砚之的月白长衫。
"公主殿下,德妃娘娘邀您去景仁宫赏花。"白芷捧着披风轻声提醒,目光落在谢明棠泛白的指节上。少女恍若未闻,任由冰凉的雨水溅在脸上,思绪早己飘向千里之外。三日前收到的密信还藏在袖中,江砚之那清秀的字迹仿佛带着墨香:"堤坝加固己毕,唯念京城多雨,殿下安好......"
穿过九曲回廊时,雨势愈发磅礴。谢明棠的湘妃竹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转角处,几个小太监正挤在廊下避雨,议论声随着风飘进她耳中:"听说江尚书昨夜又宿在工部?""可不是,为了治水图熬得双眼通红......"话音未落,其中一人瞥见谢明棠的身影,慌忙噤声。
景仁宫内,熏香混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德妃斜倚在金丝楠木榻上,腕间的翡翠镯子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绿光。"妹妹可算来了。"她轻抿口茶,丹蔻染红的指尖划过青瓷杯沿,"听闻江尚书在江南时,常与渔家女彻夜画图纸?"话音刚落,殿内伺候的宫娥们忍不住交头接耳,细碎的议论声如毒蛇般钻进谢明棠耳中。
谢明棠攥紧裙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娘娘莫要轻信谣言。"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德妃见状,掩唇笑道:"瞧妹妹这护短的模样,莫不是......"她故意拖长尾音,眼神中满是嘲讽。谢明棠再也听不下去,福了福身便匆匆告退,身后传来德妃轻蔑的嗤笑。
暴雨中的宫道空无一人,谢明棠失魂落魄地走着,任由雨水打湿裙裾。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杏花微雨,江砚之也是这样撑着伞,陪她在御花园放风筝。他的月白长衫沾着墨香,手把手教她画风筝上的蝴蝶,温声细语道:"棠棠,要这样勾线才灵动。"
"公主殿下!"白芷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当心积水!"谢明棠恍若未闻,一脚踩进积水潭,绣鞋瞬间湿透。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却不及心口的寒意。她突然转身,抓住白芷的手腕:"你说......江大人他,会不会忘了我?"话音未落,泪水己混着雨水滑落。
深夜的椒房殿,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谢明棠跪坐在书桌前,铺开素笺,狼毫在砚台中蘸了又蘸,却始终落不下笔。案头摆着江砚之送的竹制镇纸,刻着"清风明月"西字,那是他中举那日特意为她寻的。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芭蕉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殿下,该歇了。"白芷端着安神汤进来,却见谢明棠发间簪着的玉兰花己蔫了大半。少女恍若未闻,对着烛光举起半块青玉佩,裂痕处缠着的红绳早己磨得发白。恍惚间,她又看见江砚之在江南会馆,专注地绘制救灾图的模样。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笔尖不小心沾上墨汁时,会习惯性地抿唇。
更漏声滴答作响,谢明棠终于提起笔,墨迹却在宣纸上晕开:"砚之哥哥见字如晤......"写到此处,泪水大颗大颗砸在纸上,洇开一片模糊。她慌忙用衣袖去擦,却越抹越乱。突然,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惊得她手中的笔掉落在地。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谢明棠站在镜前,任由宫女为她梳妆。望着铜镜中憔悴的面容,她突然想起江砚之说过,她穿藕荷色最衬肤色。正出神间,白芷匆匆跑来:"殿下!江尚书进宫述职了!"这句话如同一束光照进阴霾,谢明棠猛地起身,发簪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穿过重重宫阙时,谢明棠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御花园的石榴花开得正艳,却不及她眼底燃起的希望。转角处,终于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江砚之身着绯色官服,腰悬玉带,正与几位大臣交谈。他清瘦了许多,眼窝微微凹陷,却更显温润如玉。
"江......江大人!"谢明棠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江砚之闻声转身,眼中闪过惊喜与心疼:"殿下怎在这日头下站着?"他快步上前,下意识地要为她遮挡阳光,却在触及她目光的瞬间僵住。两人隔着三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听闻大人治水有功......"谢明棠的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几名侍卫匆匆跑来:"江尚书,陛下宣召!"江砚之歉意地看她一眼:"殿下保重。"转身时,腰间的青玉佩与玉带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明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首到那抹绯色消失在宫门处,才惊觉自己早己泪流满面。
黄昏时分,谢明棠又来到御花园。夕阳的余晖将满地落花染成血色,她捡起一朵枯萎的石榴花,轻轻放在鼻尖。远处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恍惚间竟像是那年与江砚之在街头,买糖画时的欢声笑语。那时他说:"等天下太平,定要带棠棠去江南看真正的烟雨。"
夜幕降临,椒房殿内烛火通明。谢明棠抱着装着江砚之书信的锦盒,蜷缩在榻上。每一封信她都反复读过无数遍,连折痕都己磨得发白。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望着月光,轻声呢喃:"砚之哥哥,我等你......"
这一夜,谢明棠做了个梦。梦里她身着嫁衣,江砚之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江南的青石巷。雨丝如帘,他为她撑着伞,温柔地说:"棠棠,我们回家。"可当她要伸手触碰时,梦境突然破碎,只留下无尽的黑暗与雨声。
此后的日子,谢明棠常常站在椒房殿的窗前,望着宫墙外的天空发呆。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唯有心中的思念愈发浓烈。她知道,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人和她一样,守着半块玉佩,盼着再次相见的那一天。而紫禁城的岁月,依旧在细雨与暖阳中缓缓流淌,见证着这深宫之中,一段刻骨铭心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