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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玄甲宴岁 烛影深雪

十一月廿西,紫禁城飘起今冬第一场细雪。太极殿的鎏金檐角挂着冰棱,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恍若撒了把碎钻在黛青色的琉璃瓦上。谢明谨立在丹陛之下,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衬上金线绣的蟒纹——那是皇后特意为他二十一岁生辰准备的礼服,袖口还缝着谢明棠去年送的平安符。

"太子殿下,请更衣。"内侍捧着明黄礼服上前,锦缎上的十二章纹在雪光中泛着威仪。谢明谨皱眉避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银铃铛——那是谢明棠十岁时亲手编的,此刻被大氅掩着,贴着心口发烫。他仰头望着朱漆宫门,檐下宫灯己挂起,暖黄的光晕里,似乎还浮动着去年生辰她替他簪花时的笑靥。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青铜兽首香炉中飘出龙涎香,混着蜜渍果子的甜腻气息。谢明谨踏入殿内时,檐角铜铃与他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响。皇帝高坐在龙椅上,明黄色龙袍上的金线绣着江海潮生,皇后身着翟衣,凤冠上的东珠随动作轻颤,唯有下首的椒房殿席位空着——谢明棠称病未出。

"吾儿二十有一,该当立府了。"皇帝端起寿桃羹,勺子碰着碗沿发出轻响,"翰林院王大人有女才貌双全,户部李尚书家......"话音未落,谢明谨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抵着唇,咳得脊背发颤。皇后连忙起身,帕子蘸了温水替他擦拭额角:"先喝些燕窝粥,莫急。"

谢明谨垂眸望着碗中浮油,想起谢明棠总说他"吃相太凶像狼"。去年生辰她偷偷溜进御膳房,亲手炖了碗莲子羹,糖放多了发苦,他却连喝三碗。此刻舌尖还残留着那日的甜腻,却被殿内熏香搅得发腥。他推开碗盏,锦缎袖口扫过桌案,鎏金酒壶晃了晃,倒映出他眉间的不耐。

"父皇,西北战事方歇,儿臣想先整顿军备。"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目光却忍不住飘向椒房殿方向。德妃坐在下首,护甲划过青瓷杯沿:"太子殿下少年英雄,自然该配将门虎女,听说左将军家的......"

"够了!"谢明谨猛地起身,腰间玉佩砸在桌案上,惊得殿内鹦鹉扑棱翅膀。皇帝脸色一沉,龙袍上的金线绣龙在烛火下张牙舞爪:"你这是什么态度?朕与皇后操心你的婚事,反倒错了?"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谢明谨望着皇帝眉间的川字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替谢明棠挡下刺客,浑身是血跪在这殿上,皇帝也是这样的表情,说"太子当以江山为重"。此刻案上的长寿面还冒着热气,他却觉得喉间发苦,像吞了把西北的沙。

"儿臣并非不愿娶妻。"他缓缓跪下,膝盖压在冰凉的青砖上,"只是......"余光瞥见廊下闪过的月白衣角,心脏骤然收紧——是江砚之的官服。那人正捧着治水图与礼部官员交谈,袖口沾着墨渍,像极了谢明棠练字时蹭到裙角的痕迹。

皇后叹了口气,凤冠上的步摇轻晃:"哀家知道你心高气傲,可棠棠毕竟是公主......"话音未落,谢明谨猛地抬头,烛火在他瞳孔里碎成金箔:"母后跟儿臣提她做什么?"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谢明谨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年上元节,他在人群中攥住谢明棠的手腕,她也是这样惊惶地抬头,发间的梅花落在他手背,痒得人心颤。此刻殿外的梅枝上还凝着雪,却再无半分香气。

"罢了,今日生辰,不提这些。"皇帝挥了挥手,乐声重新响起。谢明谨盯着面前的鹿肉炙,忽然想起谢明棠说过"鹿肉要配薄荷酱才不腥"。他伸手去蘸酱,却碰倒了青瓷碟,酱料泼在明黄礼服上,像极了战场上绽开的血花。

"殿下当心!"内侍慌忙上前擦拭。谢明谨却盯着污渍发怔,恍惚间看见十六岁的自己,穿着染血的衣袍冲进椒房殿,谢明棠吓得差点打翻药碗,却还是红着眼眶替他包扎。那时她身上有茉莉香,此刻却只剩龙涎香的厚重。

"启禀陛下,公主殿下来了。"殿外传来通传声。谢明谨猛地抬头,只见谢明棠扶着白芷走进来,月白披风上落着细雪,发间别着的白玉簪正是他去年送的。她的脸色比雪还苍白,却在看见他时,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像寒夜里突然燃起的烛火。

"皇兄生辰喜乐。"她福了福身,锦缎裙摆扫过青砖。谢明谨这才注意到她腕间没戴金丝镯,换成了串红豆手绳——是江砚之去年从江南带回来的。他的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却听见皇后笑道:"棠棠来了便好,哀家正说要给你皇兄选侧妃呢。"

谢明棠的手指猛地攥紧披风下摆,红豆手绳硌得腕心生疼。她望着谢明谨礼服上的污渍,想起昨夜在椒房殿替他绣平安符,针脚总是歪,最后把整块缎面都戳破了。此刻他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笔首,却像座隔着火海的冰山,让她不敢靠近。

"儿臣忽然想起西北军报尚未批阅。"谢明谨突然起身,玄色大氅扫过案几,酒壶跌落发出脆响。皇帝拍案而起:"成何体统!今日你必须——" "必须怎样?"谢明谨转身,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龙纹屏风上,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父皇是要逼儿臣,像当年逼皇长兄那样吗?"

殿内温度骤降。皇后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碎瓷片溅在谢明棠脚边。她知道,这是禁忌——皇长兄曾因拒婚被禁足,最终抑郁而终。此刻谢明谨的眼神狠厉如刀,却在扫过她时,忽然软得像融雪。

"太子殿下醉了,扶去偏殿歇息。"德妃的声音打破僵局。谢明谨任由内侍搀扶着,经过谢明棠身边时,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他的指尖划过她腕间红痕,那是前日他替她簪发时不小心掐的,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淡粉色,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苍白的雪地里。

"跟我走。"他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西北风沙的粗粝,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谢明棠抬头,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他背着她逃出宫,在巷口买糖画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

"皇兄醉了。"她轻声说,用力抽出手腕。红豆手绳突然断裂,珠子滚落在地,骨碌碌停在谢明谨脚边。他望着那抹嫣红,忽然想起她嫁衣该有的颜色,喉结滚动着咽下所有未说的话,任由内侍扶着走出殿门。

雪越下越大,谢明谨站在偏殿廊下,望着手中的红豆。身后传来宴饮的喧嚣,却离他那样远。他想起谢明棠说过"红豆生南国",便让人在东宫种满相思树,可如今树己亭亭如盖,却再没人陪他看花开。

"殿下,该回宴了。"内侍小心翼翼地说。谢明谨将红豆放进袖口,那里还藏着半片干枯的樱花,是她及笄那年落在他衣襟上的。他摸出银铃铛轻轻摇晃,响声混着雪声,恍惚间竟像是她在说"生日快乐"。

重新踏入殿内时,谢明谨己恢复了太子的威仪。皇帝看着他,终究叹了口气:"罢了,婚事暂且不提。"谢明棠松了口气,却在抬头时,与他目光相撞。他朝她微微颔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像极了那年他们偷喝御酒被抓,他替她顶罪时的表情。

寿宴在午夜结束。谢明谨站在宫门前,看谢明棠的步辇消失在雪雾中。他摸出袖口的红豆,放在舌尖轻咬,却品不出滋味。远处更夫敲过三更,他忽然想起她说过"生辰要吃长寿面",于是转身走向御膳房,却在转角看见江砚之的身影,正对着椒房殿方向伫立。

雪落在江砚之的青衫上,像撒了把盐。谢明谨握紧拳头,指甲扎进掌心的旧伤。最终,他转身走向东宫,玄色大氅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腰间银铃铛的声音被雪吞没,却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像是心跳。

这一晚,谢明谨在案头摆了两碗长寿面,一碗自己吃,一碗对着椒房殿的方向。面汤早己凉透,他却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尝这二十年的光阴。窗外的雪越下越厚,将整个紫禁城裹进素白的梦里,却裹不住深宫中,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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