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书房的窗棂上结着冰花,晨光透过竹帘筛成碎金,落在江砚之握着狼毫的指尖。他望着案头的青瓷笔洗,里面盛着半融化的雪水,想起昨夜替谢明棠暖手时,她指尖的温度。研磨的墨汁在砚台里凝着薄冰,他呵了口气,热气拂过砚面,露出倒映的眉眼——比昨夜在东宫看见的她,更添三分愁绪。
画纸上的雪宣透着微光,江砚之的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未落。昨夜她在东宫门前转身时,斗篷上的白狐毛扫过他手背,触感柔软得像她发间的茉莉香。他想起替她绾发时,银簪滑过发丝的声响,想起她靠在他怀里看月亮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颤动阴影。
"大人,炭盆该添碳了。"小厮的通报惊破寂静。江砚之望着砚台里的墨色,忽然蘸取胭脂,在雪宣上点染出一片霞色。冬日的梅枝在窗外摇曳,他却在画中替她添了片春潭,潭边杏花微雨,落英沾湿她鬓角。笔尖在水面勾勒出涟漪,恍惚间竟与她眼波重叠。
这幅《仙女出浴图》己构思七日。他记得她说过"江南的温泉最是宜人",便在画中绘了座雾气氤氲的汤池,池边堆着她爱的蜜橘与书卷。她侧身而坐,乌发垂落腰间,指尖轻点水面,激起的涟漪里藏着他不敢言说的情愫。衣料半褪处,腕间的红豆手绳是唯一的亮色,像他的心,被她轻轻一系,便再难解开。
辰时三刻,画像终于完成。江砚之望着画中女子的眼波,忽然想起昨夜在东宫,她被谢明谨拽进怀里时,眼底闪过的挣扎与眷恋。狼毫在掌心留下淡墨痕,他伸手触碰画中女子的唇,触感是雪宣的粗糙,却在想象中化作她的柔软。"棠棠......"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害怕的狂热。
将画像卷好时,轴头的竹纹与他袖口的刺绣相得益彰。江砚之穿过回廊,靴底碾碎薄冰,想起她曾说"竹纹最是清正"。卧房的画壁后有暗格,他推开时,陈年墨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这里藏着他为她作的十二幅画像,从及笄那年的惊鸿一瞥,到昨夜雪巷中的相依相偎。
暗格深处嵌着块暖玉,上面用朱砂描着她的生辰八字。江砚之将新画的卷轴放入,指尖抚过玉面,想起替她算卦时,道士说"此女与你八字相生,却有血光之灾"。他握紧暖玉,指腹擦过她的生辰,忽然觉得掌心发烫,仿佛能透过玉石触到她的温度。
"大人,公主殿下来信了。"小厮的声音惊得他转身,袖中的暖玉"啪嗒"落地。谢明棠的字迹在宣纸上洇开,说"今日要抄经祈福",末尾的句号晕成小团,像她着急时的模样。江砚之拾起暖玉,塞进暗格最深处,忽然想起东宫那半块碎玉,此刻是否也被谢明谨藏在贴身之处。
巳时正,阳光爬上画壁。江砚之望着壁上的《江南春景图》,想起她指着图中杏林说"春天要去这里"。他抬手叩击画框,暗格悄然打开,《仙女出浴图》的一角露出,女子指尖的涟漪仿佛在晃动。他伸手抚摸画框边缘,那里刻着她随口提过的"砚"字,是他亲手用刻刀描的。
"大人在看什么?"小厮忽然进来,江砚之迅速合上暗格,指尖还残留着画轴的触感。"没什么,"他转身时袖角扫过炭盆,火星溅在锦鞋上,"去把这炉香灰换了,沾了墨气。"小厮低头应声,却在看见他耳尖的潮红时,心中泛起疑惑——大人向来清冷,何时会对着一幅画脸红?
午后的雪停了,江砚之站在卧房窗前,望着椒房殿方向的飞檐。暗格里的画像仿佛有了温度,透过墙壁灼着他的心。他想起昨夜她在他怀里颤抖的模样,想起她腕间的红痕,忽然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谢明谨,终究是留了印记在她身上。
掌心血珠渗进暖玉的纹路,江砚之忽然笑了。他解下腰间的青玉佩,与暗格中的半块拼在一起,裂痕处的红绳纠缠如蛇。"很快了,"他对着虚空低语,"等治水图完成,等陛下离不开我,你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暮色漫进书房时,江砚之再次打开暗格。画像中的女子眼波流转,仿佛要从画中走出。他摸出袖中的胭脂,在她唇上添了抹绛红,想起今晨她喝姜茶时,唇角沾着的茶渍。"这样才好看,"他轻声说,指尖划过纸面,"我的仙女,该是这般明艳动人。"
这一夜,丞相府的烛火在画壁前明明灭灭,江砚之对着画像勾勒细节,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窗外的寒梅送来清香,却盖不住屋内浓郁的墨香与胭脂气。暗格里的画像渐渐生动,而壁外的世界,正随着夜色深沉,酝酿着新的风雪。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画壁时,江砚之终于放下狼毫。他望着画中女子腕间的红豆手绳,忽然伸手触碰,却在这时,暗格的机关发出轻响。他猛地抬头,看见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眶,和眼底跳动的火苗——那是占有欲与爱意交织的光,比冬日的炭火更烈,比西凉的弯刀更锐。
"棠棠,"他对着画像低语,"很快,你就会只属于我了。"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飞鸟振翅声,惊破了雪后初晴的寂静。而暗格里的画像,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像极了他梦中,即将属于他的、永不破碎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