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后的小竹林浸在月光里，竹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小声倾诉。谢明棠握着盏琉璃灯，灯上绘着的并蒂莲在风中晃出碎光，她踩着满地月光，看见江砚之的青衫衣角在竹影里一闪而过。
"江公子？"她轻声唤道，发间玉簪的东珠擦过竹枝，发出细碎的响。少年从竹林深处走出，腰间佩刀未卸，刀柄上的竹纹与她丝绦上的暗纹在月光下交叠，像幅天然的画卷。"公主怎的这个时辰还未歇息？"他抬手替她拂去肩头竹叶，指尖触到她发间的夜露，凉得像清晨的霜。
少女将琉璃灯挂在竹枝上，灯光映得他眼底墨色发亮："白天在乾元殿，你说有心仪之人......"话未说完，己被自己的心跳声打断。江砚之忽然单膝跪地，青石板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却不及他此刻心底的滚烫："臣斗胆，今日所言......正是公主。"
夜风忽然卷起，琉璃灯在竹枝上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交缠成不分彼此的模样。谢明棠望着他仰起的脸，月光落在他眉骨上，勾勒出少年时的轮廓——那时他十一岁，穿着月白长衫，蹲在她面前任她攥着手指，嘴角还沾着替她摘的蜜渍梅子。
"我......"她忽然想起白天皇后说的"青梅绕竹"，指尖攥紧袖中的帕子，帕角绣着的小竹正是他教她绣的，"我也......"话未说完，己被他轻轻握住手腕。他腕间的纱布己拆去，露出淡粉色的伤痕，正是前日替她挡剑时留下的。
"公主可知，"他声音低得像风穿过竹叶，"抓周那日，你攥着我的手指，我便想，这辈子都要护着你。"他从怀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支新制的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莲心嵌着颗细小的东珠，"这是用臣母亲的陪嫁玉料雕的，她说......"
他顿了顿，指尖抚过簪尾的竹叶纹路："她说，若遇着真心喜欢的姑娘，便用这玉料雕支簪子，告诉她'竹可破风，情可破俗'。"谢明棠望着那支簪子，忽然想起皇后今日赐她的螺子黛，匣底也压着张字条，字迹与江砚之母亲的笔迹竟有几分相似。
"我是皇后亲生的，"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释然，"今日午后，皇后给我看了 birthmark，在左肩，形如竹节。"江砚之的瞳孔骤然缩紧，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江家与皇家终有解"时，目光投向的正是他心口的竹形胎记。
"原来......"他轻声说，指尖轻轻掀开她衣袖一角，月光下，那抹淡青色的竹节胎记正静静地卧在肌肤上，与他心口的印记竟如出一辙。谢明棠望着他眼底的震惊，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总爱替她编竹蜻蜓，说"竹蜻蜓飞多高，心愿就能长多大"。
"江砚之，"她第一次首呼他的名讳，声音里带着破茧的勇气，"我想与你一起看西山的秋海棠，想与你去丞相府的竹林舞剑，想......"话未说完，己被他轻轻拥入怀中。青衫上的松烟香混着竹露清冽，像极了记忆里那个总在她身后替她挡风的少年。
远处传来东宫的更鼓声，戌时三刻。谢明棠听见他心跳如擂鼓，撞在她耳畔，忽然想起白天皇帝说的"今年中秋前"，指尖不由得攥紧他的衣袖："可是父皇他......" "无妨，"他轻抚她的发顶，佩剑穗子扫过她的裙角，"臣己托人向陛下请旨，待围场秋狝后，便提亲。"
她抬头望他，见他眼中燃着簇小火，像极了昨夜她在窗前看见的、他舞剑时剑尖的寒芒。琉璃灯的烛光忽然爆了个灯花，将他耳尖的红染得透亮，她忽然轻笑出声，想起小时候他替她偷摘御花园的石榴，被太子逮个正着时，也是这般耳尖通红。
"好。"她轻声应道，从发间取下那支断簪，将新制的并蒂莲簪插入云鬓。东珠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像她此刻眼底的笑意。江砚之望着她，忽然想起母亲的话："皇家的玉，终究要配江家的竹。"此刻看来，竟是一语成谶。
椒房殿的方向忽然传来环佩声，两人慌忙分开。月光里，皇后的身影渐渐清晰，她望着谢明棠发间的新簪，眼底闪过欣慰："夜深了，江公子该回去了。"她的指尖抚过少女肩头的胎记，"明日随哀家去慈宁宫，有些东西，该让你知道了。"
江砚之行礼退下时，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株挺拔的竹。谢明棠望着他消失在竹林尽头，忽然想起他方才塞进她掌心的东西——那是半块羊脂玉佩，上面刻着个"江"字，与她儿时挂在床头的那块"棠"字玉佩，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这一夜的竹林，月光与烛光交织成梦。谢明棠摸着掌心的玉佩，听见皇后在身后轻声叹息："当年你出生时，江夫人替你挡了灾，这玉佩，原是一对。"她转身，看见皇后眼中泛起泪光，"砚之这孩子，终究是你命中的解语竹。"
远处的东宫，谢明谨站在窗前，望着竹林方向的灯火，指节捏得"咯咯"响。月璃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望着他掌心的碎玉簪，轻声笑了："殿下可还记得，这簪子原是成对的？"她的指尖划过他心口的朱砂痣，"就像您与公主，终究是......"
"住口！"谢明谨猛地转身，佩剑出鞘三寸，却在触及她下颌的齿痕时，忽然泄了气。那齿痕的形状，竟与他昨夜梦中咬伤谢明棠的痕迹分毫不差。月璃望着他眼底的挣扎，忽然轻笑，转身时，袖中滑落的纸页上，"替身"二字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这一晚的深宫里，有人在竹林里定情，有人在窗前挣扎，有人在阴影里算计。而那对拼合的玉佩，终将在某个黎明，揭开所有藏在月光下的秘密，让竹影里的誓言，接受皇权的试炼。谢明棠望着天上的圆月，想起江砚之说的"竹可破风"，忽然握紧了掌心的玉佩——她相信，只要两人同心，这深宫里的风，终有一日会变成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