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1
暮春的御花园飘着柳絮,两岁的谢明棠坐在凉亭的青石案前,粉扑扑的脸颊沾着墨点。她握着比手腕还粗的狼毫笔,在宣纸上戳出歪歪扭扭的墨团,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花花...要画花花..."
"公主殿下,需得这样拿笔。"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十三岁的江砚之身着月白长衫,腰间系着墨玉坠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谢明棠的小手,"像握蝴蝶一样,既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
谢明棠转过头,望着这个总来教她写字画画的江哥哥。他眉眼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像浸在温茶里的月牙。此刻那双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她的小手,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看,要这样运笔。"江砚之带着她在纸上勾勒,狼毫划过宣纸,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渐渐成型。谢明棠兴奋地拍手,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溅在江砚之的袖口。
"呀!"她慌了神,伸手去擦,却把墨渍抹得更大。江砚之不恼,反而笑着抽出袖中的帕子,轻轻擦去她指尖的墨痕:"无妨,公主殿下画的海棠比这墨渍好看多了。"
凉亭外传来宫女的声音:"公主殿下,该用午膳了。"谢明棠却赖在石案前不肯走,抱着江砚之的胳膊撒娇:"江哥哥再教我画一只小鸟好不好?"
江砚之无奈地摇头,又拿起笔。这次他画了只振翅欲飞的麻雀,还在旁边题了行小字:棠棠两岁作。谢明棠歪着头,认真地辨认那些字,小嘴里念着:"棠...棠..."
"对,是棠棠的棠。"江砚之摸了摸她的发顶,"明日哥哥再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可好?"
从那天起,江砚之几乎每日都会来教谢明棠读书习字。丞相府与皇宫仅一墙之隔,他常常带着新制的薛涛笺和小点心,穿过那道雕花月洞门,来到公主的寝殿。
谢明棠最喜欢看江砚之写字。他握笔的姿势极好看,手腕轻转,墨色便在纸上开出莲花。有时她会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侧脸,首到被发现了,才嘻嘻笑着把脸埋进绣枕里。
"在看什么?"江砚之放下笔,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谢明棠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咬了咬:"看江哥哥写字,比看太傅有趣多啦!"
入夏后,御花园的荷花盛开。江砚之带着谢明棠坐在湖心亭,教她画工笔荷花。调色盘里盛着石青、朱砂,谢明棠却偷偷用胭脂在宣纸上点了个红点点。
"这是什么?"江砚之看着那团红,忍俊不禁。谢明棠得意地说:"是太阳!江哥哥画的荷花没有太阳照着,会不开心的!"
江砚之笑着在红点点周围添了几道金线,又在荷花旁画了只衔着露珠的蜻蜓。谢明棠趴在案上,数着蜻蜓的翅膀:"一、二、三...江哥哥,蜻蜓有西只翅膀呀!"
"嗯,所以棠棠数数要数仔细。"江砚之递给她一块绿豆糕,"吃些点心,等会儿教你写'荷'字。"
谢明棠咬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江哥哥写的字像会跳舞,我的字...像小虫子在爬。"说着,她在纸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荷",最后一横拖得老长。
江砚之没有笑她,而是认真地说:"棠棠还小,等再长大些,定能写出比哥哥更好的字。"他握住她的手,重新写了一遍:"看,这个'荷'字,要像荷叶一样舒展。"
秋意渐浓时,江砚之带来了枫叶笺。谢明棠把枫叶贴在纸上,又用金粉画了只小狐狸。"这是给江哥哥的礼物!"她踮着脚,把画举到他面前。
江砚之接过画,目光柔和:"棠棠画的小狐狸真可爱。"他小心翼翼地将画收好,放进随身的紫檀木匣子里,那里己经放了厚厚一叠谢明棠的"作品"。
冬雪初降那日,江砚之教谢明棠画雪景。宣纸上,他用淡墨染出远山,又用白矾点出飘落的雪花。谢明棠却突发奇想,用胭脂在雪地上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
"这是我和江哥哥!"她指着小人儿说,"我们在堆雪人!"江砚之看着那幅画,心中泛起暖意。他在画的角落题了行小字:岁寒有棠,胜却春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谢明棠渐渐长大,从蹒跚学步的小娃娃,长成了能背诵《诗经》的小姑娘。而江砚之也从少年长成了青年,丞相府开始为他议亲,却都被他以学业未成为由婉拒。
八岁生辰那日,谢明棠收到了江砚之送的礼物——一支刻着海棠花纹的玉簪。"等棠棠及笄了,就可以戴这支簪子。"江砚之说这话时,目光比往日更温柔。
谢明棠把玉簪贴在脸颊上,开心地说:"我要快快长大,戴上江哥哥送的簪子!"她不知道,江砚之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心中泛起的那抹酸涩。
那年中秋,江砚之带着谢明棠登上城楼赏月。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谢明棠指着月亮说:"江哥哥,嫦娥姐姐住在月亮上吗?她会不会孤单?"
江砚之望着她的侧脸,轻声说:"不会的,嫦娥有玉兔相伴。就像棠棠有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个字消散在晚风中。
谢明棠却没听清,她兴奋地说:"那我也要养一只玉兔!江哥哥,你帮我找好不好?"江砚之笑着点头:"好,明日就帮棠棠找。"
十六岁那年,江砚之高中状元。金銮殿上,他意气风发,谢明棠坐在珠帘后,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满是骄傲。散朝后,她在御花园等到了他。
"江状元郎!"她笑着跑过去,却在看到他腰间陌生的玉佩时,脚步顿住。那是一块双鱼佩,显然不是她送的。
江砚之注意到她的目光,神色有些不自然:"这是...陛下赏赐的。"谢明棠强笑着说:"很好看呢。"她没看到,江砚之在转身时,把双鱼佩塞进了袖中。
随着年龄增长,宫中开始为谢明棠议亲。每当有皇子来求亲,她就会想起江砚之教她写字画画的时光。那些岁月里,他的目光总是温柔的,他的声音总是耐心的。
"棠棠,你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了。"皇后这样说时,谢明棠望着窗外盛开的海棠花,轻声说:"女儿还想再等等。"
她在等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就会翻开那本珍藏的画册,看着那些稚嫩的画作,和江砚之题写的评语。
江砚之的官越做越大,却始终未娶。有人说他心高气傲,看不上那些闺阁小姐;有人说他另有所爱,却求而不得。只有谢明棠知道,在他书房的暗格里,藏着一个紫檀木匣子,里面是她从小到大送给他的画。
及笄那日,谢明棠戴上了江砚之送的玉簪。镜中的少女亭亭玉立,发间的海棠簪子熠熠生辉。她想起幼时的诺言,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
那年冬天,边疆告急。江砚之主动请缨,奔赴战场。临行前,他来向谢明棠辞行。两人相对无言,最后,江砚之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若我能平安归来..."
他没有说完,转身离去。谢明棠打开锦囊,里面是一支断成两截的双鱼佩,和一张字条: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大雪纷飞中,谢明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明白,原来有些感情,早己在日复一日的砚边时光里,悄然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春去秋来,海棠花开了又谢。当江砚之带着满身伤痕归来时,谢明棠正在御花园写生。她画的是两株并蒂海棠,枝干缠绕,花朵相依。
"棠棠。"熟悉的声音响起。她转身,看见他站在海棠树下,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那一刻,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后来,人们常常看见丞相夫人在书房研磨,看着夫君挥毫泼墨。而在他们的卧室里,挂着一幅画,画中两个小人儿在雪地里嬉戏,旁边题着:岁寒有棠,胜却春风。
那是谢明棠八岁时的"作品",也是他们故事的开始。岁月流转,砚边的棠影,始终是彼此心中最美的风景。
(番外2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