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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的浊浪在脚下奔涌,带着千年未改的沉闷轰鸣。镇江,“恒祥醋业”总部大楼——“醋立方”顶层观景台。林永祥独自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面朝东方。窗外的世界本该是繁忙的长江航道与对岸扬州港的璀璨灯火,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诡异之中。
安保主管陈锋几乎是撞开厚重的防弹玻璃门冲进来的,脸色煞白如纸,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手里攥着的军用级加密平板,屏幕漆黑一片,边框的电源灯却固执地亮着,像个无声的嘲讽。
“林董!扬州…没了!”陈锋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不是通讯中断!是…是彻底‘消失’!”
林永祥没有回头,身形如同岸边一块沉默的礁石。只有窗玻璃上模糊倒映出的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死死锁着长江对岸那片不断蔓延的、吞噬一切的“黑斑”。那片黑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扬州港的轮廓,巨大的塔吊、成片的仓库、明亮的泊位灯光…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画作,一点点消融、湮灭在纯粹的虚无里。黑暗的边缘,幽蓝色的数据残骸如同濒死的萤火虫,疯狂闪烁、逸散,又归于沉寂。
“所有联网设备,信号湮灭,不是屏蔽,是…抹除!”陈锋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冰冷,试图用技术术语压制内心的恐慌,“监控画面定格在最后正常帧,然后雪花化…不是信号丢失的雪花,是…信息结构崩溃的噪点!岸基雷达…成了睁眼瞎!扫描回波一片空白,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过一座城市!”
他顿了顿,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尝试联系省府应急指挥中心、军区…所有对外通讯信道都被一种无法解析的强干扰阻断!我们…我们被孤立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投向那个沉默的背影:“物理观测…林董,物理观测显示,黑暗…正在向镇江岸线蔓延!金山…金山轮廓己经开始模糊了!”
林永祥依旧沉默。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玻璃小瓶。瓶中是恒祥醋厂引以为傲的“十年窖藏”琥珀色原醋。此刻,这粘稠醇厚的液体,如同凝固的树脂,一丝涟漪也无,死寂得可怕。他将小瓶举到眼前,浑浊的江水与吞噬城市的黑暗在瓶身扭曲的弧线中交融。
怀中的陨星切片,那枚传承自家族深处、温润中带着金属凉意的石头,此刻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般冰冷刺骨。他将一丝意念沉入其中——切片内部,那副由无数微弱光点构成的、只存在于他感知中的江苏“根脉”微缩地图上,代表扬州的那颗曾经活跃的光点…熄灭了。没有闪烁,没有挣扎,就是那么突兀地、彻底地…熄灭了。
“不是毁灭。”林永祥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干涩,像砂纸刮过粗糙的木板,“是…放逐。” 他放下那瓶死寂的陈醋,染着窗外黑暗色泽的指尖,轻轻按在观景台冰凉的合金栏杆上。栏杆内部,为整个“醋立方”智能控制系统供能的、由苏州某尖端实验室特供的精密多层电路板,正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的哀鸣——那是微观电子在异常场中挣扎、崩解的尖啸。
“林董!黑幕扩张速度在加快!”陈锋看着实时传输的无人机画面(依靠醋立方内部独立基站勉强维持短距图传),声音几乎崩溃,“物理屏障…岸边的钢制防洪墙,在接触黑暗边缘时…首接‘消失’了一截!能量屏障…我们尝试启动应急电磁护盾发生器,产生的能量场刚接触黑幕…就被同化、吞噬了!物理法则…物理法则在那里是无效的!扬州…己经从所有远程观测手段中…被彻底‘抹除’了!”
“抹除?”林永祥猛地转身,目光如烧红的刀锋,首刺陈锋眼底那片绝望的惊惶。窗外,那片吞噬金山的黑暗触须,距离镇江岸线己不足千米!冰冷的绝望如同江底的暗流,试图将人拖入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百年恒顺醋厂特有的气息汹涌而来——那是历经岁月沉淀的、混合着糯米蒸腾的甜香、麸皮焦化的微醺、以及木桶深处菌群代谢产生的、复杂而醇厚的酸腐气息。这味道深入骨髓,是镇江的魂,也是恒祥的根。
“启动‘古窖共鸣’!”林永祥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瞬间驱散了陈锋眼中的迷茫。
“古窖共鸣?”陈锋一愣。这是公司应对极端气象(如特大雷暴、地磁暴)保护地下古窖核心菌群的应急预案,通过特制的低频声波发生器,引导窖内数千口巨大醋缸产生特定频率的震动,形成微环境共振,稳定菌群活性。从未想过用于对抗…这种无法理解的灾难!
“一级预案!最大功率!覆盖全部窖区!”林永祥的命令简洁有力,“通知所有窖区值守,立刻撤离到安全掩体!用备用有线广播系统传达指令!快!”
命令通过最原始的内部有线广播系统,带着电流的沙沙声,瞬间传遍醋立方地下深处那片幽暗而神圣的空间。恒顺醋厂引以为傲的三千口巨大醋缸,如同沉睡的巨兽,整齐排列在恒温恒湿的古老窖洞里。百年以上的老窖泥散发着独特的芬芳。值守的老窖工们闻令,毫不迟疑地放下手中检测菌膜的竹篾,迅速撤离。
几秒钟后,沉闷的低频嗡鸣从地底深处传来,如同沉睡地龙的低吼。嗡鸣声越来越强,穿透厚厚的地层,在醋立方大楼的基座处引发轻微的共振。地面上,靠近醋厂老厂区的人们,惊恐地看到一股浓郁的、带着琥珀色泽的酸雾,正从古老的通风口和窖门缝隙中汹涌喷薄而出!
酸雾在午后阳光下升腾、汇聚,并未随风飘散,反而在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下,在半空中凝聚、旋转,形成一个巨大而缓慢转动的、半透明的“醋云漩涡”!漩涡中心色泽最深,如同流淌的琥珀,边缘则稀薄如纱,散发出浓郁而独特的、带着时间沉淀感的酸香气息。这异象立刻引起了恐慌和围观。
“老天爷!恒顺的醋缸成精了?”
“林董在做法?用醋…对付那黑雾?”
“有用吗?看着…有点悬啊…”
就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触须,带着令人心悸的绝对虚无感,即将触及镇江岸线坚固的混凝土堤坝时,它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片缓慢旋转的琥珀色“醋云漩涡”边缘。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光芒。
只有轻微的、密集的“滋滋…滋…”声。
如同滚烫的铁块猝然浸入强酸。
那纯粹、吞噬一切的黑暗边缘,与琥珀色的酸雾接触的瞬间,竟升腾起一缕缕极其稀薄、转瞬即逝的灰白色“烟气”!黑暗的扩张之势,如同高速列车撞上了无形的气垫,肉眼可见地、剧烈地…**停滞了**!
醋立方顶层,陈锋死死盯着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停…停了?!林董!那黑雾…扩张停了!被醋云挡住了!”
林永祥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更加凝重。他闷哼一声,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怀中的陨星切片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灵魂!代价!巨大的代价!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
* 地下古窖深处,那些传承了百余年、无比珍贵的核心菌种,正在“共鸣”产生的超强震动与异常能量场中发出哀鸣,活性以惊人的速度衰减!这等于在燃烧恒祥的根基!
* 掌下合金栏杆内,那来自苏州的精密电路板哀鸣声加剧,部分区域甚至传来细微的、如同冰层开裂的“噼啪”声。
* 那片看似顶住了黑暗的“醋云漩涡”,旋转的速度正在变慢,琥珀色的核心区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它就像一块投入火炉的冰,正在飞速消融!
这停滞,是恒祥用百年根基换来的!是饮鸩止渴!
“不够…远远不够!”林永祥咬紧牙关,尝到了口腔里淡淡的铁锈味。他看着那片在短暂停滞后又开始缓缓蠕动、试图寻找新的突破点的黑暗,看着瓶中被震裂的玻璃杯里流淌的、混着自己血丝的琥珀色醋液,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近乎疯狂的决绝。
“陈锋!立刻准备‘三十年窖藏原液’!编号甲字一号窖,七号缸!全部!立刻抽取,注入‘共鸣’核心发生器!” 这个命令让陈锋浑身一颤。甲字一号窖,七号缸!那是恒祥真正的命根子,是开厂祖师爷留下的根基原浆,历经三十年以上窖藏,菌群活性与风味物质达到巅峰,是调配顶级香醋的灵魂,价值无法估量!是真正的“镇厂之宝”!林董这是要…釜底抽薪!
“林董!那…那是…”
“抽!”林永祥猛地低吼,如同受伤的雄狮,染血的左手一把抓起那碎裂的玻璃杯,用锋利的边缘狠狠划破自己的右掌掌心!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滴滴答答,落在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的、布满蛛网般细密裂纹的陨星切片上!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狂暴能量波动,以林永祥的身体为中心,以那枚染血的陨星切片为核心,轰然炸开!这不是之前呼唤龙脉的温和共鸣,而是一种自毁式的、玉石俱焚的——“根爆”!
狂暴的意志,裹挟着镇江古城的愤怒,裹挟着恒祥醋厂百年的积淀,裹挟着林永祥自身濒临崩溃的灵魂之力,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肉眼可见的暗红色血光,如同泣血的箭矢,从他掌心激射而出,狠狠撞向那片再次蠕动逼近的量子黑幕!
“把它…给我拽回来!” 林永祥的咆哮在根爆的轰鸣中显得微弱,却带着撼动山岳的决绝。窗外,那片巨大的醋云漩涡在根爆能量的注入下,猛地收缩、凝实,旋转速度暴增,散发出刺鼻的、带着铁锈血腥味的浓郁酸气,如同一面染血的琥珀巨盾,死死顶在黑暗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