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工业园区B7地块,台风洗刷过的土地着新鲜的土黄色
没有红毯,没有礼宾,只有几台静默的挖掘机和夯机如同钢铁巨兽蛰伏
一圈简易警戒线外,黑压压的人群沉默矗立
长焦镜头像冰冷的枪口,从各个角度对准场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奠基石
空气紧绷得能听到心跳。
林永祥一身深色工装,独自站在奠基石旁,手里没有演讲稿,只有一支老旧的银色哨子
他目光扫过人群:省市领导凝重的脸,合作伙伴闪烁的眼神,竞争对手毫不掩饰的审视,以及…那些隐藏在记者群和专业设备后的、来自不同势力的观察者。克虏伯的施密特和穆勒,就站在人群最外侧,面无表情,镜片反射着冷光。
“各位。”林永祥的声音通过便携喇叭传出,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金属的质感,“今天,不为剪彩,不为庆贺。只为立一块碑,立一块属于中国绿氢未来的‘生死碑’!
他举起那支老旧的哨子,“这哨子,是三十年前,我父亲在苏州城东那个小五金厂里,招呼工友上工的
吹响它,靠的是人的一口气。今天,‘氢舟’要启航,靠的,也是这口气!一口不甘被卡脖子、不甘受制于人的硬气!”
他目光如电,刺向人群中的施密特和穆勒:“有人问,核心材料呢?技术呢?专利壁垒呢?风暴刚过,废墟还在,就急着把船开出来,不怕沉吗?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怕!当然怕!但我更怕的是,等风暴彻底平息了,等别人把航道都占了,把灯塔都修好了,我们再想出海,连块舢板都找不到地方下水!”
他猛地指向脚下新翻的泥土:“B7,就是我们的船坞!‘氢舟’的龙骨,今天就埋在这里!材料,会有的!技术,会有的!专利?我们趟过去!”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苏超联赛打到最后,拼的不是谁的数据更漂亮,而是谁能在断壁残垣里,把旗子重新竖起来!
今天,苏州就把这旗,明明白白立在这儿!‘氢舟’不靠风,不靠浪,靠的是我们自己这口气!这口气,吹得响三十年前的哨子,就吹得动万吨绿氢的巨轮!开工!”
他猛地将哨子塞进口中,腮帮鼓起,用尽全身力气!
“咻——!!!”
一声尖利、高亢、甚至有些刺耳破音的哨响,如同穿越三十年的战吼,撕裂了B7地块上空沉重的寂静!它不悦耳,却带着一种粗粝的、原始的、令人血脉偾张的力量!与此同时,场边的挖掘机仿佛收到无声的指令,巨大的液压臂发出低沉的咆哮,钢铁巨齿猛地啃向大地!泥土翻卷!烟尘升腾!
奠基,以最不“奠基”的方式完成。没有鲜花掌声,只有钢铁的咆哮和一声孤勇的哨响。明牌,亮在了所有鲨鱼环伺的牌桌上。
无锡。“创芯”地下实验室。气氛如同高压锅。
惨白的灯光下,秦晓和团队如同疯魔。屏幕上不再是优美的曲线,而是疯狂跳动的、代表着“死亡禁区”极限参数的瀑布流:“瞬时温度尖峰:1032℃!” “等离子体约束场强:理论极限值的137%!” “震荡频率:失控边缘!”** 每一次参数输入,都伴随着设备过载的刺耳警报和真空腔室令人心悸的嗡鸣。
“秦博!不行!腔壁温度报警!再推下去要熔穿了!”一个工程师嘶吼,手指在紧急制动按钮上颤抖。
“熔穿?”秦晓的声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高倍扫描屏上那片在狂暴能量流中若隐若现的“完美晶体岛”,“熔穿了,就给我换新的腔体!任老用命换来的‘心火’路,不是让我们在安全区里点蜡烛的!推!给我推到爆!”她亲手将控制杆猛地推到尽头!
“嗡——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真空腔室内部传来!整个实验室猛地一震!刺眼的电弧如同失控的银蛇在观察窗内乱窜!泄压阀发出凄厉的尖啸!浓烈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几个工程师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扑向紧急制动!
就在这毁灭性的爆炸边缘,高倍扫描屏上,那片代表希望的“晶体岛”区域,在狂暴的能量乱流和飞溅的熔融金属残渣中,非但没有湮灭,反而如同黑洞般,疯狂吞噬着周围失控的能量!它的结构在屏幕上急速放大、重构!复杂的晶格在毁灭的火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分析软件发出近乎癫狂的蜂鸣,屏幕上炸开一片令人目眩的红色警告,但警告框内的文字,却让所有人瞬间石化:
> “检测到极端相变!未知晶型结构稳定化!能量吸收率:几何级数增长!…警告:能量场正在被未知结构锚定并转化!…警告:该结构正在同化腔室残留金属蒸汽!…结构体命名建议:‘心火晶核’!”
不是失败!是…是那个“完美晶体岛”在吞噬爆炸!在锚定失控的能量!甚至在…生长?!
“关…关掉它!快!”一个工程师吓得魂飞魄散。
“不!等等!”秦晓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变调,“它在吸收!在转化!它在…活过来!”她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记录!记录所有数据!能量输入曲线!结构演化图谱!快!这是我们点燃‘心火’的…火种!”
常州通往苏州的高速公路。一辆沾满泥泞的破旧皮卡,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疾驰。驾驶室里,周建国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血丝密布。副驾驶座上,放着那个沾着泥点和暗红血迹(李工的血)的金属箔笔记本。导航仪早己被他用扳手砸烂,屏幕碎裂。他不需要导航。张工最后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脑子里:“持此匣,赴苏州!以‘呼吸’换‘舟’基!”
信任林永祥?那个“三傻之首”?周建国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了李工在废墟里冰冷的身体,想起了德国人阴鸷的眼神,想起了钱进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
常州的心己经埋在废墟里了。这金属箔里的“晶格呼吸”,是张工和李工用命换来的最后火种!是绝路?还是生门?
皮卡粗暴地冲下高速,碾过泥泞的辅路,一头扎进苏州工业园区边缘一片废弃的物流仓库区。这里远离光鲜的B7,只有锈蚀的钢架和剥落的墙皮
周建国按照张工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张极其潦草、只有几个坐标数字和“旧库丙三”字样的纸条,找到了地方。巨大的卷帘门紧闭,如同怪兽的嘴。
他停下车,抓起副驾上的金属箔笔记本,推门跳下
泥水溅了他一身。他走到那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前,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滚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痛楚。他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握拳砸向冰冷的铁门!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废弃仓库区回荡,如同战鼓,也像丧钟。
几秒钟后,卷帘门内部传来沉重的机械解锁声
门,缓缓地、带着刺耳的摩擦噪音,向上卷起
门后昏暗的光线里,林永祥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身上不再是奠基仪式上的工装,而是一身沾着泥土和油污的深色夹克
他手里,也拿着一个打开的、边缘磨损的硬皮笔记本——正是张工那本封面浸着深褐色污渍的原始笔记本!
两个男人,隔着缓缓上升的卷帘门投下的阴影线,在废弃仓库弥漫的尘埃中,目光第一次毫无阻隔地碰撞在一起。
一个,是刚刚在万众瞩目下吹响冲锋哨的苏州巨轮掌舵人,眼底深处是破釜沉舟的决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一个,是从常州废墟中爬出、满身泥泞与血污的“十三妹”厂长,眼中是痛失手足的悲怆和被逼到悬崖边的孤狼般的凶狠。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周建国将手中冰冷的金属箔笔记本,如同掷出投枪般,狠狠拍在林永祥敞开的、那本浸着张工血迹的原始笔记本上!
“啪!”
一声脆响!金属与浸血的纸张碰撞!
“张工说,信你!”周建国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晶格呼吸’在这!常州的心,也在这!林永祥!‘氢舟’的锚,你要是铸不稳…”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后半句话如同淬毒的冰棱,悬在充满铁锈味的空气里。
林永祥的目光,从拍在自己笔记本上的金属箔,缓缓移到周建国那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沾着油污的手,按在了那两本叠在一起的、承载着两个城市、两位逝者和两个生者全部重托的笔记本上。
苏州与常州,三十年的竞争、猜忌与“散装”,在这废弃仓库弥漫的尘埃里,被一本浸血的笔记和一张冰冷的金属箔,以一种最惨烈也最首接的方式,强行焊接在了一起
明牌之后,真正的生死赌局,在尘埃落定的废弃仓库里,无声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