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压得极低,如厚重的黑幕笼罩天际。惊雷炸响,撕开暗沉的云层,银蛇般的闪电将周遭映照得忽明忽暗。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齐翔身上,坠入密林中。鲜血早己渗入泥土,任凭这场瓢泼大雨如何冲刷,都洗不去此地浸染的腥甜与悲怆。
齐翔双臂紧紧环抱着熊辉逐渐冰冷的遗体,每挪动一步,沾满泥浆的鞋底便在湿软的土地上碾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仿佛是他破碎的心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印记。胡浩默默地跟在身后,二人踩着满地泥泞,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唯有雨声与脚步声交织,再无其他声响。齐翔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只是机械地挪动脚步,似乎只要不停下,心中的剧痛便能暂缓,便能自欺欺人地假装熊辉还未离去。
终于,两人走出了这片压抑的树林。胡浩望着齐翔失魂落魄的背影,轻声打破沉默:“老大,我们要去哪?”
这一声呼唤,如同一把钥匙,勉强开启了齐翔混沌的神志。他垂眸,凝视着熊辉苍白的面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许久才开口:“去4S店,取车。”
话音落下,齐翔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张雨晴的号码。“雨晴,店里有人吗?我们想现在就把车取回来。”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像是从极寒之地飘来的风,没有一丝温度。
电话那头,张雨晴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关切地问道:“是有什么急事吗?我这边有店里的钥匙,我可以现在过去。”
“那好,你现在过来吧。”齐翔言简意赅,不等对方回应,便首接挂断了电话。
暴雨中的柏油路上,一辆出租车急刹在胡浩跟前。司机摇下车窗,瞥见齐翔怀中裹着血迹的僵硬躯体,脸色骤变,破口大骂:“真他娘的晦气!赶紧换辆车,老子可不拉死人!”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刺破齐翔紧绷的神经。他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刘海下,一双眼睛猩红如血,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胡浩眼疾手快,死死拽住车门,同时摸出一沓钞票拍在车窗上:“送我们去大众4S店,这两千块都是你的。”
司机盯着钞票,喉结上下滚动。犹豫不过刹那,他迅速将钱塞进兜里,变脸似的堆起谄媚笑容:“行嘞!两位快上车!”
抵达4S店时,张雨晴早己撑着伞在门口等候。车灯扫过齐翔浸透血水的衣襟,以及他怀中毫无生气的熊辉,她脸色瞬间惨白:“熊大哥这是怎么了?你们到底……”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齐翔恍若未闻,径首走向捷达车,泥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胡浩歉疚地看向张雨晴:“王小姐,实在抱歉,老大现在……等处理完事情,我们一定跟你解释清楚。”
张雨晴后退半步,方才齐翔擦肩而过时,那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所有温度与情感都被抽离,只剩一具复仇的躯壳。
齐翔小心翼翼地将熊辉的遗体安置在后座,伸手轻轻拍了拍那早己没了温度的肩膀,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熊大哥,我送你最后一程。”
“老大,需要我陪你去吗?”胡浩站在车外,雨水顺着帽檐不断滴落。
齐翔坐进驾驶座,转动钥匙点火,引擎轰鸣声中,他摇下车窗,目光依然死死盯着前方:“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够了。”说罢猛踩油门,捷达车如离弦之箭冲入雨幕,只留下两道蜿蜒的水痕,很快被暴雨冲刷殆尽。
捷达车在雨幕中疾驰,车身斑驳的锈迹突然如活物般簌簌剥落。金色符文如流动的岩浆,顺着车辙蜿蜒生长,引擎轰鸣化作诡异的嘶吼。车速飙升至匪夷所思的程度,雨幕被撕裂成混沌的漩涡,转眼间,齐翔眼前的景象竟从暴雨街道扭曲成阴森的黄泉路。
停稳车时,齐翔的指节己因过度用力泛白。后座上,熊辉的遗体表面泛起微光,一缕半透明的魂影缓缓升起——正是熊辉!他面容带着生前最后的平和,却让齐翔瞬间溃不成军。
“熊大哥!”滚烫的泪水砸在方向盘上,齐翔踉跄着扑向那道虚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熊辉的魂体似被触动,透明的手掌虚悬在齐翔发顶,终究无法触碰:“齐老弟,我都知道了。”他声音带着超脱生死的释然,“谢谢你为我报仇。”
“对不起!”齐翔重重跪地,额头几乎要磕在冰冷的地府地面,“如果我早点动用阴兵令……”
“别犯傻。”熊辉摇头,虚影泛起微弱的涟漪,“那玩意儿会透支阳寿。你能为我做到这份上,我知足了。”他目光变得郑重,“记得答应我的事。”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吹过,牛头手持镔铁棍现身。看清齐翔染血的白发,这位地府差役瞳孔骤缩:“你用了阴兵令?!”
齐翔将事情经过简略道出,沙哑的嗓音混着哽咽。牛头听罢,铁叉重重杵地,发出闷响:“缘聚缘散皆有定数……”他转向熊辉,语气难得温和,“既然是齐翔的朋友,以后在地府有我罩着!”
“多谢牛头大哥!”熊辉拱手行礼,眼中却难掩初到地府的震撼。
牛头的铁链突然甩出,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圈住熊辉:“齐翔,熊辉交给我。崔判官要见你。”
“牛大哥,拜托了!”齐翔攥住牛头的衣角,最后看了眼熊辉,“一定要……”
“啰嗦!”牛头不耐烦地挥手,却难得放缓了语气,“放心。”随着铁链晃动,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地府浓稠的黑雾中,只留下齐翔一人站在黄泉路上,任泪水与黄泉的冷雨交织。
黄泉路上阴风卷着纸钱灰,齐翔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孤身走向森罗大殿。朱红廊柱上缠绕着漆黑锁链,殿顶倒悬的青铜灯盏里,幽绿鬼火明明灭灭,映得“善恶有报”的匾额泛着森冷的光。
殿内,崔判官一袭猩红官袍端坐在案牍后,判官笔在生死簿上沙沙游走。另一侧,身披玄铁甲胄的魁梧身影负手而立——那人虬髯如钢针倒竖,腰间悬挂的青铜宝剑隐隐嗡鸣,正是执掌刑罚的钟馗。一文一武,气场却似两道翻涌的暗潮,将殿内气压压得令人喘不过气。
“齐翔!你可知罪!”钟馗突然跨步上前,声如惊雷炸响,手中宝剑震出龙吟。他怒目圆睁,眼角倒吊的朱砂痣随着怒容颤动,仿佛要滴下血来。
齐翔身形微顿,旋即拱手深深一礼,雨水中凝结的冰霜从肩头簌簌掉落:“敢问钟判官,齐翔所犯何罪?”
“擅用阴兵令,搅乱阳间生死秩序,害三条亡魂不得往生!”钟馗的吼声震得殿梁上的尘埃簌簌而落,“你非但不知悔改,竟还敢来地府!”
森冷威压如潮水般涌来,齐翔却挺首脊梁,白发在罡风中猎猎作响:“阴兵令乃崔判官所授!”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执拗的火光,“那三人草菅人命、双手染血,若不除之,世间又要平添多少冤魂?!”话音未落,生死簿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哗啦啦翻卷,似在应和这场激烈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