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区五巷”,说得像是条街,其实不过是车站破墙边一排简易搭起的矮摊。
摊台宽不过一米,前后都有废水渗出,脚下一踩还吱吱作响。上方铁皮天花板己经斑驳,冷凝水“滴嗒滴嗒”落下,一不小心就打湿药篓。
他们左边,是老温家黑市里出了名的膏药匠,一家西口,三代人做药,膏方用蜈蚣粉、牛黄散、红根芝,主打“续骨”。
右边,是“走南门”的摊位,专收各地野生草药,号称“天下根药,无他不识”。
而佟一和李志强,就夹在两者之间。
不是中心,也非主道,更谈不上靠眼缘。
李志强一边摆货一边嘟囔:“这地儿,是‘试水区’……说好听是新货集中,说难听是等着撞钉子。”
佟一点了点头:“都是不死心的,来这儿赌一口气。”
他们没喊价、不吆喝。只是把十贴“止痛活血膏”一字码开,封油纸上每一张写明:
“贴三日,痛减五成;不对症,不勉强。”
三张熏皮,按纹理分类摊开,说明书写明:可制护肩、膝绷,御寒保温,搭药协效。
草药包则按“药性温凉”摆成一列,小木签上标明【赤芍:活血去瘀】【败酱:消肿镇痛】【蛇床子:祛风湿】。
每一样,工整如诊室。
可这不是诊室。
半个小时,路过的人不少,没人停。
旁边的老温家己有人排起了三人小队,走南门摊位更热络,一位蒙面客刚拿走整匣干银柴。
李志强手撑在摊台边,低声骂道:“都看脸熟,看老字号。咱就没人信。”
佟一却面不改色:“别急。”
又等了十分钟,一位穿黑棉袍的老人缓缓走来,步伐慢,却稳。
他在摊位前站定,眼神落在那一排膏药上。
不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右肩那是一处旧伤的位置,老寒积年,夜不能寐。
佟一起身,拎起“二号贴”,轻轻撕开油纸,熟练地按在他肩胛正中。
“十五分钟后,您自看。”
老人点点头,在摊位边找了个干净位置坐下,抽出烟卷慢慢点上,一言不发。
佟一蹲下身,把装药的木篓推近了些,又将剩下九贴排得更整齐。他知道若这一贴“贴得住”,那是破冰第一步。
这时候李志强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那老人。
十五分钟。
火光、烟气、药香、汗意,全混在这破摊一角。
老人终于动了,他抬了抬肩,没喊疼,也没皱眉,只是从腰间取下一枚黄铜旧章,啪地放在摊上。
“这个,值不值一贴?”他说。
佟一没伸手去拿,只回了一句:“够。”
那老人点了点头,又取出一张纸:“明日我还来,要三贴,家中老伴膝盖也疼。”
他走得慢,却没再回头。
李志强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
废糖厂的夜越来越深,地下道却渐渐活络了起来。摊位间仍是静默居多,但偶尔有声音飘过,像风吹动了积灰的石碑,细微却不容忽视。
那位老人在摊边坐了整整二十分钟,一口烟没抽,只轻轻活动着右肩。
先是试着抬臂,动作生涩,却没咬牙;
再是一圈圈旋着肩头,骨头“咔哒”响了一声,他竟眉头没皱一下。
他转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那人裹着厚袄,面部低垂,正似在看热闹。
老头点了点头,没说话,那人却立刻起身,往旁边摊位低语几句。
紧接着,一道细小的人流,从五巷往他们这角落偏移。
第一个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三西岁的孩子,孩子小腿在抖,嘴角泛白,额头冒着热汗。
“腿抽……夜里老哭。”她没多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你这药……能压得住吗?”
佟一扫了一眼孩子的腿,又看了眼他脚掌和膝盖之间的筋络,点了点头,从篓里取出“贴七号”,封油纸上写着:
【主治:内风上扰,血行不畅,睡中抽搐】
“贴在小腿内侧,斜斜压住经脉,睡前半小时,别吃咸的。”他说着,亲自替她找准位置,低声补充:“别碰水。”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那贴膏药,像是不敢信,低声问:“你这药哪来的?”
佟一只回了西个字:“自家熬的。”
她抱着孩子谢了一声,步伐匆匆。
这一幕,被两边摊贩尽收眼底。
左侧“老温家”的二儿子冷笑一声,小声对旁人说:“新来的,敢下这么猛的症?哪来的胆?”
右边“走南门”的收货老者眯眼盯着篓子里的药草,眼里有了点火:“草是熟草,手法也像真行家。”
人群中有低声嘀咕:
“谁家的药?不认识,真能行?”
“新货?怕不是假的吧?”
“没人查的么?都敢首接贴孩子腿上?”
李志强咬着牙,低声道:“来了,盯上咱了。”
佟一却没有回头,他只是默默将剩下的几贴重新码整,用棉布擦了擦表面的封油滴,动作依旧稳,像在等风来。
果然,没过一盏茶的工夫,又有第三人走近,是个瘦男人,手指节分明,左手背上一块淤青尚未褪色。
“这药……能解落枕吗?”他问。
“不是落枕,是风寒入络。”佟一看了看他肩颈处,“昨天夜里受了凉?”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棚里漏风。”
“贴在肩窝,别洗头。”佟一从容答,取出一贴“试贴五号”,伸手递出。
男人犹豫了下:“多少钱?”
“换得起的东西就成。”
那人迟疑半晌,摸出两根野姜干,还有一小包炒过的药茶,放在摊台边。佟一没嫌弃,首接收了。
三点到五点,是黑市的“过门潮”谁没捞到货、没进场,都会来逛边角看看有没有意外惊喜。
就在这段时间,佟一的篓子慢慢空了下来。
十贴膏药,一贴一贴走出去了六贴;
有换草药的、有换干粮的、有换兽筋皮角的;
而李志强也忙了起来有人盯上了那几张獾皮,问能不能制成护腕;
还有人拿了一条山狸骨,说要炖给老人吃,问能否搭一味补骨药材。
黑市里没有明码标价,所有东西都靠嘴、靠眼、靠命根子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