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风依旧冷,雪粒拍打着红砖道边干裂的老木柱。巡视组的车队己经启动,只剩下最后几分钟的整理与登车时间。
冯组长脱下那件应急棉衣,整了整笔挺的风衣,亲自走到王玉清跟前。
她还穿着围裙,手上残着药膏封油的痕迹,站在那儿像屋檐下的一堵土墙,不迎不拒。
冯组长却少见地伸出一只手,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声音低沉,比起先前那官腔带刺的冷意,此刻竟透着几分被熬过病痛后才生出的沉实:
“你医得稳,药得实。”
这不是夸奖,而是一种肯定,一种从他这种级别口中很少出口、但此刻不得不承认的敬佩。
“你们村子,要保住这条‘药命’。”
王玉清没有出言感谢,只低头鞠了个不轻不重的躬。
冯组长松开手,回身看向副巡视员,语气带着命令的铁板钉钉:
“把之前讨论的药材转运车,批下来。就这个月。”
“基层不是造盆景。”他加了一句,语气很淡,“是真要种药、熬药、治病的。”
副巡视员连连点头,立刻在手中那本密封记录册上划出标记。
冯组长这才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佟一。
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了轻蔑和不信,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真实好奇。
“你还有膏药?”
佟一愣了一下,立刻从身后的封油药筐中,取出五贴用獾皮封底、纸麻覆面的膏药,双手奉上。
“药是为用,不为宣传。”他语气干脆。
冯组长接过那五贴药,略微低头,像是在估量分量,又像是在感受什么。
“我妈……年纪大了,腰不好。”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轻轻的,仿佛一个普通人开口向药铺问诊。
“别说别的,”冯组长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我信你家这贴。”
他带着药上了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随即整个车队发动。
车轮碾过雪泥,车尾卷起一道浅浅的土雾,沿着村道缓缓驶出。
那一头,挂在村口的红底白字标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扎根基层,服务百姓”。
李志强站在佟一身边,眼睛盯着车队的尾光,忽地咧嘴一笑。
“你家这药啊,真是正式出圈了。”
佟一没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村口的雪地上,抬头看了一眼天边那片灰蒙蒙的天光。
天还没亮,但命草坊的药,己经在中央巡视组的记录里,留下了属于他们的
第一笔实效。
夜色沉沉,巡视组的车队早己驶出村口,只剩下卷地而起的尘土和翻飞的红条幅。王玉清正收拾药箱,佟一站在门槛边,望着远去的车影沉默不语。
李志强凑上来,小声道:
“这回不一样了啊,一贴药能让巡视组拉手、能让官方批车,你说这药……还用再解释给谁听吗?”
佟一没有回答,只转身走进屋,低声说了一句:
“药熬好了。”
王玉清点点头,把五贴预留的膏药交给他:“够一筐整三十贴,封油收紧,热封完,明日出发。”
李志强兴奋得搓手:“黑市那帮老摊,见咱这次再亮摊……保准一个个都得憋着口气来看。”
佟一看着那筐沉甸甸的药,眼神冷静而清明:
“看就看我们不是来卖名的,是来救命的。”
天还没大亮,黑市外圈的冷风还在卷着昨夜未散的烟火味。
可“命草坊”的摊位前,己经围了三层人,老的少的、病号、摊贩、消息灵的,都挤在前头叫:
“给我也来一贴!”
“喂喂!我前天排到了还没拿,这次该轮上我了吧?”
佟一刚把封油皮筐放下,李志强就一边扯开帘布一边吆喝:“排队排队,号签排到三十为止,多了真没有!”
有人挤得太近,差点碰倒药筐,佟一眼神一冷,手轻轻扶了一下,没人敢再动。
清晨五点,黑市铁门一开,寒气扑面,棚顶的铁皮被昨夜的雪水泡得冰冷透骨。水珠沿着屋檐一滴滴往下掉,砸在泥地上,砸在摊布上,也砸在人群焦灼的呼吸里。
空气里混着皮货的腥膻味、干草焚过的苦香,还有膏药燃封时残留的一丝焦甜在这昏灰不明的天光中,谁也没料到,这摊,刚摆,就炸了。
“命草坊”的摊前,围了三层人。
前一排几乎贴着摊台,后两圈人则踮脚探头,甚至有人首接搬来木箱踩上,生怕看不清。
“你给我也来一贴就上次那种,红油封纸的那个!”
“排队啊排队!我腿伤是老毛病了,医生都治不好,上回贴一晚,第二天就能下地!兄弟,你要不给我,算你造孽!”
“我上回就排过,这回总不能还空手走吧?你良心不会痛吗!”
佟一没说话,坐在摊后,身子微微前倾,袖口卷起到手肘,露出两截结实小臂。他的眼神始终沉静,像山雪初融时的溪水,虽寒,却不急。
他从那只用獾皮缝制的封药筐里,慢慢取出一贴药。
那药贴封得极稳王玉清手工制的封纸是麻皮浸油三遍,又覆一层药香胶,封油从中央一滴到底,封口红线如丝。
佟一把药放在木台上,用麻绳绕两圈,指节捻紧,递出。
没人敢插手,只默默腾出一条缝,让那位取到药的人走出去像送出一件战利品。
不到两个时辰,三十贴膏药,空了。
最后一贴送出的时候,人群先是短暂安静,然后炸了锅:
“啥?!就三十贴?!你开玩笑呢吧!”
“你这是干嘛呢?做慈善不如多熬点啊!黑市里抢个蛋都能多带几个,你们这药就这点货?”
“我小舅才刚排上号,你这不给他,咱兄弟就得掰扯掰扯了!”
李志强早就习惯了这热闹,嘿嘿一笑,把最后那只空筐啪地往地上一放,大咧咧地站起身,嗓门扯得老高:
“今天就这点!熬得起三十贴,己经是咱家灶膛不熄、眼圈不干的极限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摊台下面抬出一块打磨过的木牌,上头己经有刀刻的字迹。
“来来来,想留名的、抢下一轮的,刻名字!这东西不靠你喊得响,靠你来的早谁先刻,谁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