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雨水穿成了珠链,从房檐上掉下来,在青石地面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房间里烟雾弥漫,浓重的药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窗户没有打开,柱子上的帷幔颜色都深了一点。
蓝公公揣着手,盯着殿中摇铃唱曲的长生法师,表情平淡。
过了一会儿,卢总管走了进来,说道:“法师,您要的东西,都给您准备好了。”
“青花,槐血和沐瞳都准备好了?”
所谓的青花,是指未成年男性上颚那一片苔颚,槐血,说的是未出阁少女第一次来月经的精血。
这些老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都对女人的经血感兴趣。
卢总管听了皇帝的吩咐去给长生法师找这些东西,差点儿没把人为难死——谁家小女孩儿知道自已什么时候初潮?
最后只能找点儿鸡血鸭血代替了。
至于这沐瞳么。
说的是百岁老人的眼珠子。
还得是未失明的。
谁知道他准备干嘛呢。
卢总管带了七八个老人来,各个都自称年过百岁,至于是不是真的,叫他自已去猜。
长生法师双手一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道:“待本尊亲眼过目。”
说完便走了出去。
卢总管微笑让开,陪在对方身后,一起离开。
等人走了之后,蓝公公这才站出来,让其他人下去,只留下太子一人。
“殿下,陛下就交给您了。您千万记得奉药时慢一些儿,确定陛下进了药,才好。”
太子没说话,所幸蓝公公也不需要回答,说完之后,便带着其他人走了出去。
殿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安安静静。
蓝公公谴走宫女和太监,自已一人站在屋檐下,看着淅淅沥沥,从雨檐上落下的水滴。
一股风吹来,打了个哆嗦。
好在很快,便又暖和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立起耳朵,倾听屋内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太子规规矩矩地走了出来。
蓝公公看他一眼,拱了拱手,进去服侍。
他以为会看到一具尚未冰凉的尸体,结果却看到了半睁着眼睛的皇帝。
“我儿,孝顺啊!”皇帝咬出这个一句话,开始嗬嗬嗬地笑起来。
蓝公公不笑了,面色铁青,死水一般阴冷。
“你们想让他杀我?嗬嗬嗬,他,没那胆子。”皇帝张着嘴,为他们的失败得意。
蓝公公收起冷淡的表情,恭敬地说:“陛下多虑了,您是一国之君,这个天下,都还要仰赖您呢。您一定会万寿无疆的。”
收起皇帝的药碗,蓝公公从紫萃殿出来。
几位王公大臣看见他,都等他说句皇帝驾崩之类的消息。却只等来蓝公公一句陛下歇下了,便只能讪讪笑一声,相继离开。
“咱们殿下,当真是一位忠孝仁爱之君呐!”从宫里出来之后,韩炉感慨一句,却又道:“但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耽搁,以免夜长梦多。不如苏大人您去劝劝 ?”
“韩兄说笑,我哪儿有那脸面劝得动太子?您也是高看我了。”
韩炉想想也是,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的,目前还只有叶家。
于是从宫里出来之后,他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转个圈,上叶家蹭茶去了。
叶聪接待的他,听说他想见老爷子,有事相商,便把叶瑨叫来了。
当然,作为一个场面人,有些话,根本不用他们明说。
只需要稍微提点一下就是了,叶瑨是个聪明人,显然明白韩家担心的是什么。
把人送走之后,立刻去见了老爷子,当天晚上,便把条子递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刘氏和李氏便打着探望皇后的名义进宫了。
“太子既不愚钝,也不痴傻,又怎么会不明白现在的情形?”叶鸢听完了叶家递来的消息之后,不满道:“他这是等着我与来儿帮他清路扫尾呢!到那时他双手一揣,干干净净,还是个端方君子。我们母女,倒成了心狠手辣的大恶人。”
偏偏他们还就在一条船上,为了保住太子的位子并且自保,还真的得去做这个恶人。
叶鸢十分生气。
刘氏不由地掉起了眼泪:“欺人太甚,咱们从上到下,哪个对不起他了?他倒好,堂堂一个大男人,平白躲在女人屁股后面捡便宜,也当真有脸!”
“可话又说回来。”李氏也是愁眉苦脸,叹气:“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咱们又能如何呢?”
说来说去,太子不肯对自已亲老子动手,也不算什么错。
拖下去他还是太子,拖不下去,也得旁人动手。
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他只需要等着接收成果就是了。
他看得很清楚,皇帝弄来一个长生法师每天装神弄鬼,就是想要逼叶西来救他。
叶西来如果不干,就拉着她一起死。
如果她不想死,还真的就得照着太子的预想做。
真能耐,仅有的那么一点奸猾,全用自已人身上了!
然而太子不知道的是,皇帝真正等的,是想在赶往京城的倪飞鸣。
叶西来抻着下巴想了想,说:“行,我知道了,祖母,回去告诉舅舅,就说我心中有数,让他们不要插手。”
“可千万别硬撑,有什么事儿,和家里商量。”
“嗯嗯,我知道。”
叶鸢送走李氏和刘氏,小声问叶西来准备怎么办。
“太子不上路,就换个上路的。”
“换个……谁,你说谁?”叶鸢大吃一惊,诧异地瞟了门口一眼,不赞同:“他年纪太小了,听话倒是听话,却压不住群臣。乱世奉少君,不祥啊!”
虽然叶鸢政治素养有限,书也念的囫囵吞枣,但大体上的认知还是有的。
外面又是天灾又是流民,朝中大臣一大半不干正事,一个个只会争权夺利。
除了这些,范阳还有个被施皁捧起来的节度使倪飞鸣不听调令。
这乱七八糟的局势,稍微软弱脑子不灵活的君主都够呛,更别说弄个小孩子上位了,那简直是找死。
叶鸢倒是不排斥垂帘听政或者临朝称制,但她并不觉得以自已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掌权,会压得住群臣还有张狂的节度使。
太子再怎么鸡贼,也不过是就是自私了一些,奸猾了一些。
说句不好听的,当皇帝,哪个不自私,哪个不奸猾?
但他毕竟成年了,天然就占据优势。
这是女主当政,或者儿皇帝上位都不具备的。
叶鸢明白这一点,叶西来又怎么会不明白?
“妈,你想到哪里去了。程聿是个小孩子,小孩子读书玩乐就好了,没必要被摁到皇位上勾心斗角。”
“那你想换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