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在屋外打了起来。
漫天桃红都被灵力波动搅碎,零落在雪地上。
随即是一条被魔气撕裂的右臂,重重摔在了木屋前的积雪上。
“刚刚你就是用这只手碰他的吧,”季微星歪了下头,“不好意思咯。”
姜却捂着断臂给自已止血,神色阴狠,再无半分昔日风采,“季微星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我不过是做了你曾经做过的事,大家都一样下作罢了!”
“所以曾经的我已经被师尊一剑捅死了,”季微星无所谓摊开手,笑嘻嘻道,“啊,不过你就没我好运了,你不配被我的师尊亲手杀死,也绝不会有来世。”
“开心吗?”
姜却面容抽搐片刻,他的右手已断,握不住剑,再厉害的剑法又如何使出来?
“哎呀,看在你右手断了的份上,我也用左手吧,”季微星换了一只手握剑,剑尖直指姜却心口,“你我的剑法同出师尊之手,今日便让你看看,谁才配做他唯一的徒弟。”
顿了顿,季微星又勾起唇角,补充道:“谁又配做他唯一的男人。”
……
姜却没忘记今日是要来做什么,他一边出招应敌,一边道:“你根本不知道师伯他——”
“我知道。”
季微星打断他,“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为了得到他,竟也舍得用这个秘密去威胁他。”
“你现在告诉我,不会是以为这样我就能和你一起共享他了吧?”
“你还真不愧是谢明远的徒弟,和他一样恶心下作。”
季微星眼底戾气暴涨,左手剑挥出一道魔气,直直贯穿了姜却的心口。
那魔气凶戾异常,将这具本就死期已至的身体搅碎成齑粉,被风一吹就散了。
连云顶峰上的雪都没来得及染脏。
“师尊……”季微星马不停蹄往屋内跑去,喘着热气跪在榻边,小心翼翼挑开床幔。
床榻上,雪白的师尊几乎要融化成一滩水,白色衣裳裹着泛粉的皮肉。
可纵使这般,他仍旧压抑着呼吸,细眉紧蹙,眉宇之间无半分情动之色,唯有汗珠顺着下巴滚过喉结上那颗红痣,没入衣襟里。
这样的情形,在前世魔宫里,季微星为了报复心中所谓的恨意,曾逼自已的师尊露出这样的情态无数次。
“师尊……”季微星肩膀微微颤抖,俯身紧紧抱住谢情。
他低头埋在那人颈侧,语气无助而痛苦。
“师尊,我从未如此庆幸过,你曾一剑杀了我。”
直到此时此刻他见过姜却那般痴态方才明白,前世那一剑,是谢情亲手恩赐他的重头来过的机会。
谢情虚虚睁开眼,不耐扫了他一眼:“闭嘴。”
季微星乖乖闭上嘴,无措地望着他。
纯粹的霜雪灵力不断在经脉里流转全身,却始终无法彻底压制住姜却情骨里粘稠的欲望。
谢情薄唇微抿,眉目间浮起一丝烦躁。
“滚出去。”
“哦……好……”季微星偷偷瞥了眼谢情。
师尊素白泛粉的指尖失控颤抖,正在挑开自已的衣襟,却因指尖无力,总是不得要领。
季微星喉结滚了又滚,还是乖乖出去了。
他在屋外等了一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屋里头有任何动静,也不敢擅自闯入,唯恐惹怒那人。
最后干脆气势汹汹跑去了丹云宗,随手抓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医修过来。
“哎哟,慢点慢点,怎么又是你这个臭小子!老夫的骨头要散架了!”老者凌乱中落地,苦哈哈扶着腰,环顾一周却没看见病人,便要推门,被季微星拦住。
“不可以进去,”季微星恶狠狠盯着他,“你先说怎么治。”
医修吹胡子瞪眼,跺了跺脚:“你不让我进去,我怎么治?!”
“就是……”季微星歪了下头,虎牙抵在下唇,眸色阴翳,“如果有人把自已的情骨挖出来磨成粉喂你喝下,要怎么治。”
“……”医修嘴角一抽,转身就走,“不治了不治了!你们剑修果然没一个正常人!”
季微星拦住他,面无表情,杀意无声。
“唉,我说你们剑修,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为了给你们剑修治病,丹云宗这些年都写了一本新的疑难杂症医书了!能不能不要因为贪便宜就随便喝别人喂的东西!”
“哦,以后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
医修老者叹了口气,认真道:“情骨这种东西,向来是合欢宗用来绑住道侣用的,他们为了让道侣永生永世都不能离开自已,便会将情骨磨成粉喂对方喝下。
除非让这截情骨的主人亲自解毒,否则这辈子都要受折磨。”
“那若是这情骨的主人死了呢?”季微星无辜道。
医修:“……”
医修咬咬牙,吼道:“那就再找个男人,让他挖了情骨喂下,解了毒就没事了!”
季微星眼睛一亮:“这么简单?”
“简单?”医修冷笑一声,“除非你足够自信,自信你对你师尊的爱胜过上一个情骨的主人,才能将对方的欲望压下去,懂了吗?”
季微星目光微移,无辜眨眼:“什么师尊?和我师尊有何关系?”
“我说……”医修忍无可忍,大吼一声,“你们剑修都把别人当傻子吗?!”
“你师尊多招人喜欢,你们几个剑修每天不好好练剑,就喜欢耍些后宅争宠的手段,三界早几百年前就传遍了!别人装聋装瞎,那是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真当你自已那点小心思别人看不出来啊?!”
“我还有个问题,若是吃了情骨……我师尊的无情道……”季微星犹豫道。
医修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无情道有两条路么?要么一辈子禁情锁欲,要么杀夫证道。而你师尊的无情道——
早在上辈子就大圆满了!你放心好了,现在不管你做什么,他的无情道都稳如泰山。”
就连季微星都忍不住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医修气笑了,“哎哟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一百年前你满身怨气和死了媳妇的鳏夫似的,跑到丹云宗抓着老夫的独苗弟子非要说你的前世和剑尊如何恩爱,剑尊是你一个人的,还非逼着他给你写新话本,否则就把他以前写得那些话本全都传扬出去,让他没法在修真界做人——
你全都忘了不成?!”
季微星:“……”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个时候,他追的那本话本写到了最后一话,话本里修真界的修为全都回来了,主角与剑尊的恩爱如镜花水月醒来便成空。
他日日等师尊涅槃归来,日日都唯恐这是镜花水月的一场空梦。
前世的自已本就性情暴虐,受到刺激难免失控,便占了他的身体跑去丹云宗抓人。
“哼,下次再有这事,不准再来找我!”医修一边骂着一边脚下抹油飞快走了,“老夫一辈子悬壶济世的美名,都要被你们这群剑修毁了!毁了!”
季微星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隔着垂落的床幔,隐约可见榻上人衣裳半解,乌发披散,气息紊乱。
“师尊,”季微星轻声道,手探入床幔,握住那截触感温凉的手腕,“姜却的情骨是什么味道?”
床幔里,始终不得要领的无情道剑修半睁开眼,嗓音沙哑:“什么?”
“要不要也尝尝徒儿的情骨呢?”
……
四个时辰后,天亮了。
“师尊,您还没说,谁的情骨更好吃呢,”季微星跪在榻边,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眼巴巴盯着榻上的人。
谢情闭眼不语,眉头微拧,薄唇紧绷。
他半靠在床头,只穿了件中衣,双手搭在腰腹上,眼尾湿红未褪。
季微星盯着盯着便移不开目光,连背后剥皮取骨的痛楚都忘得一干二净,声音从清亮变成沙哑。
“师尊……”
不怪姜却嫉妒到疯魔,就连他都忍不住嫉妒前世的自已。
魔宫一百年的日日夜夜里都独自拥有师尊……也不看看自已配不配!
“师尊,我伺候您沐浴吧,”季微星舔了舔虎牙,唇齿间细腻如羊脂玉的触感仍旧挥之不去令人回味。
谢情冷冷开口:“滚出去。”
“真的不要徒儿伺候您么?”季微星笑嘻嘻凑上前,然后又挨了谢情一巴掌,心满意足走出了木屋。
云顶峰上风雪如旧,隐隐从远处传来哀乐之音。
那是琴音宗的音修,正为仙逝的亡魂指引轮回的路。
季微星想起谢情两次离开,都无人替他抚琴奏乐送行。
因为无人愿意接受他的离开,招魂的倒是一个接着一个。
一曲终了,木屋的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
谢情衣冠严谨,不见半分昨夜的凌乱茫然,淡淡扫了季微星一眼。
“走吧。”
“师尊不去看看谢师叔的葬礼么?听说就连白宿都来观礼了,师尊不去见见昔日故友?”季微星问。
“见过了,”谢情道,“没有再见的必要。”
离开妖界后,他便已去魔界见过白宿了。
准确的来说,是见雁春回,顺便见到白宿。
毕竟他此前答应过告诉雁春回昔日魔尊的下落,他从不食言,此行便是去履行诺言。
许是真相太不可思议,雁春回大闹了魔宫,被谢情揍了一顿方才老实下来,此刻还在榻上养伤。
季微星一愣,随即委屈地小声道:“我以为师尊回来见的第一个人是我呢。”
“你是最后一个,”谢情抬步朝山下走去,语气冷淡,“别不知足。”
“那师尊准备去哪里?”
“去玄天观看鱼。”
“去了玄天观之后呢?”
谢情拧眉:“你的话太多了。”
“徒儿这不是怕师尊走太快,走着走着就把我丢了。”
师徒二人一冷一热,一个在前头走,一个在身后嬉皮笑脸跟着下山。
无人瞧见山路一旁的松柏后,陆无量愣愣站在原地,目送人走远后,偏过头,泣不成声。
他今日本是来蹭一顿葬礼的宴席,谢明远好歹也是个掌门,他的葬礼上定会有不错的酒,毕竟这些年他算命攒的钱堪堪够一顿酒钱。
“回来就好……”陆无量唇瓣微动,声音掩在落雪声里,“回来就好。”
千钧已过,万壑已平,来日只有风调雨顺的阳光道。
残缺的天命到此刻,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