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宿眼中划过一丝讥讽。
什么乖徒,不过如此。
他很期待谢情看到这枚留影石后是何反应。
白宿起身欲走,谁知不远处本该被迷魂符控制的男人却倏然拔剑刺来,浑然不惧他化神巅峰的威压。
对蝼蚁毫无防备的后果便是,留影石当场碎成齑粉。
“还以为是个蠢货,”白宿淡笑中压着怒意,“区区蝼蚁,也敢戏耍人了?”
季微星剑眉微挑,唇角扬起露出嚣张的虎牙,“耍的就是你,魔界左护法。”
“你这么想显摆师尊过去与你有多好,不过是因为如今你与他刀剑相向,嫉妒我与师尊朝夕相处罢了,”季微星横剑挑飞那燃着幽蓝火焰的烛台,“不好意思了前辈,日后我会照顾好师尊,不会像你一样,总是惹他生气。”
师尊这样好的人,总会有几个至交好友,至交好友里总会有几个心思不干净,有何稀奇的?
对师尊心有绮念的,在沧澜山见的还少么?
季微星不是什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被谢情从百姓愚昧的血海里捡起来,认识的每一个字都出自谢情之手,学会写的第一个词不是自已的名字,而是‘苍生’。
即便少时性情顽劣,却厌谢情之所厌,爱谢情之所爱。
这是被养育者从养育者身上注定继承的天性。
他怎么会因为几句挑拨生出嫉妒与恶念,辜负师尊多年来的教导之恩。
烛台摔倒在地,一路滚进炸成木碎的床榻里,顺着墙壁燃起滔天大火。
然而这间屋子早已被白宿设下结界,一墙之隔的那人尚未察觉。
白宿不再遮掩眸底杀意,“从看到你眉心那枚我独独送与他的印记开始,我就想杀了你。”
“今日便让你死在他眼皮底下吧。”白宿咬破指尖,在空中写下一道诡异的符文,呢喃道,“就当是难得重逢一次,送他的礼物。”
“谁要他……总是把我的东西乱送人呢。”
符文最后一笔落下,浓稠的魔气狂涌而出,席卷着屋子里滔天的火焰,化作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朝角落里的人咬去。
季微星提剑去挡,可金丹期的修为不过螳臂挡车,后背硬生生砸在火墙上,吐出一口混着碎肉的血。
巨蟒的獠牙死死压在青山剑的剑身上,季微星咬紧牙关,执剑的右手失控颤抖,手背青筋暴起,却始终没有丢掉手里的剑。
师尊说过,剑修的剑不可以丢。
“负隅顽抗,”白宿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一张新的符箓,随手甩出。
符箓遇火即溶,化作无数小蛇朝季微星爬过去。
同样的化形符,今日他在长山门一路上见过许多,偏偏到了此人手中却邪得很。
难怪师尊不喜欢。
季微星每在心口默念一次师尊,丹田经脉里仿佛又有了对抗的力气,左手握住剑刃,用力一划,鲜血自掌心淌出,又被灵剑贪婪吸了干净。
今日便是死,也要爬出去见师尊最后一面。
青山剑骤然爆发出刺眼的光,剑身被火灵根之力包裹,所有靠近的小蛇都烧成灰烬,就连巨蟒都被烧掉一颗尖牙,后退了一步。
季微星趁机一鼓作气跃起,借着巨蟒的脑袋为着力点,直直朝远处的白宿执剑砍过去,随着他的身影移动,马尾自身后猛烈飘荡。
再厉害的符修,也怕人近身。季微星就赌这一次,他是剑修,他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尊,他怕什么?
白宿徒手挡住从天而降的剑刃,鲜血从指缝里流出,弄脏了手里的符箓。
已经写好的符箓,沾不得活人鲜血,否则就会像今日长山门前那位符修一样,炸掉山门。
只听得一声轰响,屋顶被炸飞,整座屋子沦为废墟。
这样的动静,即便是结界都挡不住。
这一招,季微星堵上了丹田里全部的灵力,满天焦土翻飞糊了眼睛,恍惚之间他听见有沉稳的脚步声走近,下意识提起剑作防备之态,却又在朦胧的视线里捕捉到那人雪白的衣角。
就连周遭嚣张的火焰都冷却了几分,在熟悉的寒气威慑下气势渐消。
“师尊……”
季微星低声喃喃,踉跄着跪倒在地,一手抓住谢情衣摆,昏死过去也不曾松开。
.
季微星再醒来时,天仍旧是黑的。
屋子里没有任何人,被褥之间却残余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季微星翻过身,低头埋进枕头里,没忍住轻嗅片刻,耳尖染上红晕。
可下一瞬,他浑身热血凉了个彻底。
远处桌案上的铜镜里,清晰映着他眉心亮起的莲花印记,已经从浅红转为深红。
若是被师尊发现……
季微星连师尊的床榻都不敢再躺,唯恐自已失控留下罪证,一瘸一拐走了下来,从窗台处瞥见屋外檐下滴得水已漫过桶沿,约莫猜到自已至少昏迷了三日。
他换好衣裳,走出屋子,迎面撞见一个长山门弟子拿着伤药走上前。
“你醒了?”长山门弟子语气含着担忧,“伤还未好,跑出来作甚?先回去躺着吧。”
“我师尊呢?”季微星问。
“这个时候,剑尊前辈应还在藏书楼与我们掌门商量要事,”长山门弟子并不知谢情此行是为何,如实相告,“今夜应该都不会回来,你可安心歇息。”
季微星颔首:“多谢。”
说罢也不回屋子,问了藏书楼所在何处,便马不停蹄赶过去。
跑得太快,难免胸腔里阵阵抽痛。
他急切于见到师尊,才能确定师尊是否已经看到了他深红的印记。
藏书楼外巡逻的弟子一走,季微星靠着年少时摸鸡偷狗的功夫,钻进了长廊房梁的死角里。
老掌门与谢情的交谈声逐渐传入耳中。
“小情,这印记经过那孽障私自改动,藏书楼未必能找到清洗颜色的法子。
再者,说是洗印记,其实就是要洗去你徒弟混杂感情的神魂,可神魂哪里有那么容易洗?总不能像洗符箓一样丢进赤水池里,这很危险,或许会威胁他的性命。你若实在想要一个无情道的徒弟,不如……季微星便随他去,你再收一个天赋卓越的徒弟精心教养,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谢情冷淡的声音响起:“再收一个?”
“你难道这辈子都只要一个徒弟?老夫前车之鉴在此,多养几个徒弟,其中就算有一两个误入歧途,也总会有个合你心意的,不至于衣钵无人继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