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情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
不是沧澜山内门弟子的身份玉佩，却比弟子的身份玉佩更有分量。
赵无为直勾勾盯着那枚即将递到他面前的玉佩，心中一阵激荡，伸手欲拿。
谁知一旁突然窜过来一条狗，待他惊吓得一闭眼一睁眼，玉佩不见了。
再一转头，那被冰链子绑在原地的季微星也不见了。
谢情瞥了眼空荡荡的掌心，眉目微沉。
不用想也知道，那小混账又用幻术缩小成犬挣脱了他的链子。
“赵家主，待我去擒了那逆徒再谈收徒之事。”
“诶诶诶，谢剑尊！谢剑尊且慢！其实就算没有玉佩先收徒也不是不——”
赵家主挽留的话未说完，谢情眨眼间如冰雾消散，往屋外追了出去。
屋外大雨倾盆，街道上人影匆匆，很快便没了人。
谢情御剑而行，雪亮剑芒划破灰沉沉的雨幕，一路循着气息追到了落霞镇外的桃林。
他缓步踏过满地落英，大雨被冰霜灵力避开，衣摆未湿分毫。
而他面前不远处，季微星攥着那枚玉佩，犹如一头落水狗。
“这枚玉佩是师尊的贴身玉佩，怎么能这样轻易送人呢？”季微星哑声道。
谢情冷声道：“混账东西，还不过来。”
“师尊当初收我时尚且不情愿，为何如今为了给一个无耻小人赔罪，就能轻易妥协？！”季微星喃喃道，“师尊，徒儿不接受。”
“他根本不配！”
“自已惹出来的事，反倒还要埋怨自已的师尊不成？”谢情表情平淡，甚至算得上毫无波澜，“玉佩给我。”
季微星笑了笑：“所以这是师尊对我的惩罚么？”
谢情道：“做错事，本就该承受惩罚。”
“这样的惩罚已是最轻。”
“我再说最后一遍，过来，”谢情掌心灵力凝聚成锁链，银眸微抬，“乖徒，不要让为师生气。”
季微星梗着脖子僵持片刻，终是耷拉着脑袋走回谢情面前，无精打采跪了下来，脸颊贴上谢情抬起来的掌心。
“师尊，不要生气。”
谢情垂眼，轻轻甩了他一耳光：“混账东西。”
“让为师亲自寻来，不像话。”
季微星眼眶微红，干脆抱住谢情的腿服软哭诉，“师尊，我不是故意伤人的。”
“只是听见那人侮辱师尊，就有些不受控制了……师尊，我控制不住，我怎么能忍受他那样猖狂？”
谢情不为所动：“玉佩呢？”
沉默片刻，季微星低声道：“方才幻术变成小狗把玉佩咬在嘴里，不小心吞了。师尊不怪我，实在是那玉佩太小了。”
“……”真把自已当狗，什么都吃？
谢情薄唇扯平：“那你手里抓的什么？”
季微星伸手，将玉佩残余的半截白色流苏递给他，无辜道：
“师尊不必担心，师尊的玉佩跟随您多年早已变成灵玉。于徒儿而言，最多就是难受几日，待经脉吸收其灵气，说不定于修为还有助益呢。”
“就是可惜师尊一时半会是无法收那赵无为为徒了。”
谢情懒得点破他，带着人往回走。
“师尊，”季微星倏然唤住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为何我的错，一定要师尊替我出面？师尊，我是男人，我不想躲在你身后，我可以付出代价接受惩罚。”
谢情头也不回道：“你是我的徒弟。
你做任何事，都是为师者管教不善，自然都是为师的错。”
季微星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轻声道：“若我叛出沧澜山，不论做什么事，是不是都不会连累师尊了？”
谢情猛然停下脚步。
“我说笑呢师尊，”季微星笑嘻嘻拽他的袖袍，被他冷漠拂开，“师尊莫气，徒儿瞎说的。”
“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谢情侧目望他，银眸浸润碎雪，隔着朦胧雨雾叫人看不清眼底，“也越来越像……”
“像什么？”季微星歪头凑过去。
谢情抬手，用剑柄敲了敲他的脑袋：“像泼猴。”
季微星笑出声：“其实师尊也觉得徒儿没做错对么？”
至少在他心中，谢情虽对护佑苍生有着偏执到扭曲的执念，却从不会委曲求全对小人假以辞色。
当谢情认为一个人是恶，不论那个人做什么都恶，当谢情认为一个是善，不论那个人犯多少错都有苦衷。
所以——
不论前世的他填补了多少次缝隙，师尊都觉得他是凶恶的魔，不论今生的季微星犯了多少错，师尊都觉得是自已没有教好。
他的师尊，的确一向霸道，也足够偏心。
“是非对错不在你我，而在人心，”谢情淡声道，“要怪就怪，你是沧澜山掌门的徒弟。”
越是功名地位加身，越是无法仗势欺人。
沧澜山不能因任何人的私心沾染上骂名。故而于谢情而言，收赵无为为徒是最好的法子。
就像当年他收季微星，起初也不过是为了给仙逝的师父一个交代，从来与他的私心无关。
“师尊有句话说的不对。”
“能成为师尊的弟子，本该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
谢情冷淡启唇：“贫嘴。”
快走到沉日阁时，谢情再次冷声嘱咐：“待会见了赵家主，端正你的态度好好道歉。”
“哦，”季微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谢情先抬脚跨过屋子，与赵家主交谈了几句后，道：“那孽徒就在屋外，待他进来，自会给令郎赔罪。”
“那收徒之事——”赵家主接收到赵无为焦躁不安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追问。
谢情平静道：“该补偿给令郎的事，沧澜山不会欠着。”
“还不进来。”
可他话落，却并未闻见季微星走进来的动静，反而是屋外守着的赵家侍从发出一声尖叫。
随即是掩在水汽里的一丝血腥味。
谢情豁然起身，推开了门。
门外，季微星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柄染血的剑。
“转过来。”
季微星转过身，露出一双被长剑划破的眼睛，两道鲜血从眼眶淌下来。
惊雷猝然炸响，长廊被雷光照亮的一瞬间，季微星唇角缓缓勾起堪称喜悦的笑意。
“师尊，我挖他一只眼，现在赔他两只，沧澜山不欠他了，师尊也不用收他为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