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季微星无辜道，“师叔就这样讨厌我吗？反正如今我也瞎了，擅作主张没有听师尊的话，师尊把我丢了吧。”
谢情淡淡道：“好。”
季微星顾不得双目刺痛，连忙从榻上爬起来，抱住谢情的腰：“不好，徒儿错了。”
“徒儿永远都不要离开师尊。徒儿看不见了，只能求求师尊当徒儿的眼睛。”
谢情垂眼，指尖抚过季微星眼前的白纱，灵力稍微探测，便知白纱下何等狰狞。
“嘶，”季微星委屈道，“师尊我疼。”
可他面色懒洋洋的，比起瞎了一只眼后哭天喊地的赵无为，简直像是只擦破皮一般不痛不痒。
“这不是你自已求来的么？”谢情终归还是怒气未消，银眸渐冷，“这是你忤逆师长的代价。”
“师尊并不愿收那赵无为为徒对么？”季微星笑嘻嘻道，“徒儿自然不能让那脏东西碍师尊的眼。”
“你错了。”
谢情放下手，淡淡道：“他碍不到为师的眼。”
“是你自已觉得碍眼，莫要牵扯上为师。”
收下赵无为，就像当初无奈收下季微星一样，于他而言其实并无差别。
“不要把为师当傻子。”
季微星：“……”
季微星捂着眼，含糊道：“师尊我好疼。”
“把药吃了，”谢情将一个瓷瓶丢进季微星怀里，“上品复原丹，一颗便是上万灵石，这笔债你自已还。”
季微星倒了一颗白色药丸在掌心，乖乖吞下。
即便看不见，他也能准确地转头对着谢情。
“师尊，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谢情银眸微抬：“为师知道你说的什么。”
“上次徒儿就是闻到师尊身上的香气才……才说了些违心的话。师叔虽憎恶徒儿，却一向不会在师尊面前表现出来，这次说了这么多真心话，未免太巧了。”
季微星无辜道：“徒儿怎么觉得，是有人存心想要从中挑拨呢？”
“这股香气，似乎是师尊去了魔界后才沾染上的。”
谢情抿唇不语。
“师尊，可以再让我闻闻么？”季微星笑了笑，“说不定我能闻出点什么来。”
谢情按住他欲凑上来的脸，平静道：“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养伤，学了点拟态的幻术，真把自已当狗了？”
“师尊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做的吗？”季微星轻声问，唇瓣一张一合，热气喷洒在谢情掌心。
只要再伸出一点点舌头，他就能舔到师尊掌心了。
但他没有，只是乖巧等待师尊回复。
沉默片刻，谢情收回手。
“师尊不说话，徒儿便当师尊是准许了。”
季微星两眼摸黑，只能双手扶在谢情身上，一点一点向上探索，终于触碰到谢情的脖颈。
他缓缓凑近，用挺拔的鼻尖描摹那朵莲花的形状，触感下皮肤温凉细腻，夹杂着干净清寒的冰雪气息。
“就是这里，”季微星喃喃道，“好香。”
“师尊……好香……”
见人又失控发起癔症，谢情面无表情拎住季微星后衣领一拽，将人丢回床上。
“闻出什么了？”他淡声问。
季微星轻轻吸了一口气，平缓呼吸后重新坐起身，“师尊脖子上的确被人擦了香料。”
“不知魔界还有谁能近师尊的身呢？师尊可要问问那人为何如此？”
谢情一言不发，只是摸出一张帕子，擦去脖子上的香料。
“早些休息。”
谢情转身离开了屋子，去了拍卖会大堂。
拍卖会还未曾结束，先前发生的意外不过是个插曲，此刻大堂内热火朝天，并未受到影响。
谢情落座在角落，继续等待归元鞘的出现。
“谢前辈，”秋无垠局促地走过来，“我……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谢情没说话。
秋无垠便坐在了原本季微星坐过的地方。
“前辈，不知季师弟的伤如何了？”秋无垠试探开口，“听闻这次沉日阁会拍卖一枚碧灵果，虽不像传说中的碧髓丹那样可活死人肉白骨，却也有可能治好他的眼睛。”
“他犯错在前，难道还要和旁人争夺灵药么？”谢情冷声道。
秋无垠低声道：“若真有完全治好季师弟眼睛的法子，前辈会想要么？”
谢情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不会。”
秋无垠愣住，下意识追问：“为何？”
“即便此刻神丹妙药就在面前，他也不会想治好眼睛。”
谢情淡声道。
朝夕相处这些年，季微星何等脾性，他如何不知晓。
平日里不点破，不过是他懒得在意，也懒得计较。
“他并非懵懂稚童，该为自已的任性承担后果，”谢情道，“无垠，你不必再试探我。”
秋无垠耳朵突然红了，结结巴巴道：“前辈您……您记得我的名字？”
“你是好孩子，”谢情颔首，眼神冷淡平和，“你来日的路会走很远。”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剑尊难得与他说了这样多的话，秋无垠鼓起勇气，终于问出这些年压在心口的疑惑。
“既然我是好孩子，为何前辈始终不愿收我为徒？”
“大道三千，并非唯有剑道无双，”谢情从储物戒里摸出一件颜色老旧的机械小猫，“你的道不在沧澜山，莫要辜负你父亲对你的期许。”
“这是……”秋无垠愣住。
这是他十岁那年送给谢情的礼物。
那年秋家为他的满十周岁大摆宴席，仙门百家皆来恭贺。
可谁知魔族混入宴席，抓走了他。
他像个鸡崽子被张狂大笑的魔族拎在手里，眼看就要血溅当场，一道剑光冲破魔气迷障，将魔族当场劈成两半。
十岁的秋无垠从空中掉下去，哇哇大哭，却被一人接入怀中。
他停了哭声，愣愣望着对方，直到被送回娘亲怀里才回过神来。
他听见娘亲恭敬又感激地唤那人剑尊大人。
剑尊大人真的很好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那人立在四月春漫天纷飞的桃红花瓣里，身影修长如松，将那柄诛杀魔族的雪亮长剑缓缓收入鞘中，云淡风轻转身离开。
雪白衣摆随着那人从容的步伐摇曳，寂静无声，与周遭喧闹的春色格格不入。
他听见旁人的说，剑尊大人只是追杀魔族偶然路过此处，现在便要走了。
十岁的秋无垠急了，从娘亲怀里跳出来，迈着小短腿跑过去。
因为没站稳，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还不小心拽住了那人的雪色衣摆，落下了几个脏兮兮的手指印。
剑尊大人回头望他，在他忐忑不安的目光下，蹲下身将他抱了起来，拧眉擦去他面上灰尘。
怎么会有人如此冷漠，却又如此温柔，如初春微风，轻柔微冷，谁也捉不住。
秋无垠从怀里摸出自已最宝贝的机械小猫，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递给剑尊大人，却又故作骄矜抬起下巴。
“爹爹说，男子汉大丈夫知恩图报，这是我亲手做的小猫，谢谢你救我。”
剑尊大人瞥了眼掌心喵喵叫的小猫，打断了娘亲焦急的呵斥声：
“我接受你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