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魂术法结束。
谢情立在原处,半张脸笼罩在昏暗的光影里,抿唇一言不发。
“师尊……”季微星攥住他的手,唇瓣微微发抖,“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嗯?这是怎么了?”白宿从窗户外跳进来,慢悠悠走过来,“好戏还没结束么?”
谢情垂眼,银眸扫过季微星渗出血迹的纱布:“为何要掩藏真相?”
“师尊不是看到了么?”季微星虎牙咬住唇瓣,自嘲一笑,“因为我对师尊……心怀不轨啊。”
因为心怀不轨,所以一边不忍旁人玷污谢情,一边又妄想与谢情同流合污。
他甚至想,他替师尊担了罪名,日后便可问心无愧肖想师尊,用魂体肆无忌惮亲吻师尊。
可真到了坦白这一刻,他唯一庆幸的却是双眼已瞎,他不用直视师尊的眼睛说出这句话。
谢情对他的坦白无动于衷,又或是早已猜到。
他只是收回了锁链,走回隔壁厢房,拽着那赵家大公子,重新回到大堂上。
“明远,去将沉日阁所有人喊过来。”
谢明远隐隐明白他要做什么,知道劝阻不了,只得应声去了。
一炷香后,大堂内再次坐满了人。
“剑尊,您怎么又把这杀人凶手放出来了?”有修士瞧见行动自如的季微星,心中霎时浮起无数猜测。
待瞧见被捆着的人从季微星变成赵家大公子后,愈发哗然不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微星并非凶手,”谢情垂眸,对上赵家主疑惑的目光,抬手抽剑,“是沧澜剑杀了赵无为。”
修仙界所有人都知道,沧澜剑就代表着谢情。
沧澜剑与谢情不可分割。
“这怎么可能……”
“谢剑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赵家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锁链另一端昏迷不醒的赵家大公子,“为何无庸会被您绑着?他难道也与此事有关?”
谢情拧眉,因天性不愿多言,干脆用灵力化作虚影,将真相还原演示了一遍。
“沧澜剑之过错,便是我的过错。”
“季微星的过错,亦是我管教不严的过错。”谢情自始至终眉目平淡,“故今日,我以沧澜山掌门之名,向诸位赔罪。”
众目睽睽之下,谢情抬手抽剑,横于身前。
他左手掌心握住剑身,逐渐用力收紧,鲜血不断从指缝里淌出来,染红了素白指尖,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这……剑尊这是要断剑?!”“不可……剑尊万万不可啊!”
沧澜剑骤然迸发出寒气,嗡鸣不止。
“谢情,你不能这样对我!”沧澜剑终于怒声开口,滔天寒气迸发,将周围所有人都掀翻出去,“我那么爱你,我此生都为你所驱使!我是神剑,你不可以毁掉我!”
“没了我,你用什么杀敌?!”
“你错了。”
谢情银眸半阖,薄唇扯出冷淡弧度:
“我无神剑,仍是剑尊,无人匹敌。而你没了我,什么也不是。”
他倏然用力,五指泛白到透明,那柄名震三界陪了他两生两世的神剑就这样被他断成两半,沦为废铁。
满堂死寂无声,霜雪盖住了整座沉日阁。
过了许久,方才有人拍干净身上的雪,从地上狼狈爬起来,惊疑不定望向谢情手里的断剑。
多少修士妄想已久的宝贝神剑,在他谢情手里也不过是个不听话便可毁去的玩意。
分明是赔罪,却又让人不自觉品出一点威慑,一时半会都无人敢做声。
恰逢此时,主事终于将那位认领尸体的万剑宗掌门带进来。
“吾儿啊!吾儿——”万剑宗掌门抱着尸体痛哭,“为父错了……为父不该怪你!”
谢情手握断剑缓步走下台阶,停在万剑宗掌门与赵家主面前。
“此剑已断,两位前辈各执一半,算是沧澜山的赔罪礼。”
赵家主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岁,佝偻着身子接过那半截断剑,“剑尊大义,我等无话可说。”
此时赵家大公子醒了过来,茫然睁开眼环顾四周,“父亲?您……”
“孽子!”赵家主冲上去狠狠甩了赵家大公子一耳光,“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给我绑回去!”
“放开我!我马上就是剑尊的徒弟了!你们敢这样对我,沧澜山不会放过你们的!”赵家大公子挣扎大叫,被几个赵家侍从用法器绑住拖了下去。
“剑尊,我等告辞,”赵家主转身离开。
沉日阁外头的囚九天消失了。
大堂内众人渐渐回神,虽唏嘘不已,却也不再久留,纷纷离开。
沉日阁内原本要持续半月的拍卖会仓促截止,只余几个侍从在擦拭桌椅。
季微星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处的圆凳上,慢慢擦去白纱下流出来的血。
所有人都走了。
他的师尊想必也不会留下一个怀有不轨之心的徒弟。
一步错,步步错。
师尊不会要他了。
他回不去了。
季微星直着的身子渐渐懒下来,仰头向后靠在窗台上,魔纹悄无声息爬满后颈。
他曲起指节,指尖有规律的敲击桌面,唇角勾起露出虎牙自顾自笑了笑,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已被丢弃。
可每一次有侍从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总会立即停止一切动作,藏下后颈的魔纹,等待几息后,再继续百无聊赖地敲桌子。
“这位公子,”侍从走过来,微笑道,“沉日阁今年的拍卖会已经结束了,不知公子……”
“你们何时打烊?”季微星问。
沉日阁一年只开一次,过了今日便要关门了。
侍从道:“太阳落山便要打烊了。”
“哦,”季微星咧开嘴角,笑得毫无阴霾,“我会在太阳下山之前离开的。”
侍从叹了口气,离开了。
“他还不走吗?”另一个侍从走出大门时,瞥了眼窗边的人。
“虽说不是他杀的赵家公子,但挖人舌头这样狠毒的事……实在难以想象会是剑尊的徒弟做出来的。”
两人嘀咕着走出大门。
大堂里彻底安静下来,就连灯都熄了,只余一缕残阳从窗台外透进来,照在季微星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