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利昂将问题抛出之后,礼堂里陷入了片刻的安静。很多人微微皱眉,显然在思考德利昂的提问,但也有更多的人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样一个复杂的问题缺乏准备。
《舞台上的神与疯子》中康德拉可以说是德利昂塑造的最成功的角色之一,也是最矛盾的角色之一。
坐在人群中的时玉,则轻轻皱起了眉。
虽然他没有看过《舞台上的神与疯子》的具体故事情节,但是他很快就联想到了杰斯·德·里的一部作品《堕星》,只不过这部作品里康德拉叫康纳乔。
康纳乔这个教皇角色。
一方面,他挥舞着权力的权杖,为教会开疆拓土。
另一方面,他又似乎充满了对信仰衰微的惶恐,甚至不惜亲自下场表演神迹,试图挽回人心。
最终被激进的民众杀死。
时玉脑海中的思绪快速翻涌,康纳乔的形象和德利昂的剧作交织成一幅巨大的拼图。时玉沉思片刻,忽然站起身来。礼堂中的所有目光立刻集中在他身上。
时玉曾试图去深入理解过康纳乔。
台上的德利昂也迅速察觉到了这个少年的动作。他转头看向时玉,原本平静的呼吸微微一窒。
在那一刻,德利昂看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形象——那是一个理想中的康德拉,带着难以言喻的孤高与力量。他几乎无法移开自已的目光。
独特的神性,无法被复制的气质。
事实上,在话剧《舞台上的神与疯子》中,康德拉成为教皇时不过是个刚刚迈入成年不久的少年。他的加冕并非来自深思熟虑的教会安排,而是由于上一任教皇的意外离世,权力真空导致的临时决断。
人们在一片仓促和焦虑中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年轻人,期待着他能够带来神授的指引。
康德拉的举手投足间总是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庄严和安详,哪怕在最混乱的时刻,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总能洞穿一切谎言和伪装。
甚至许多年长的神职人员在他面前也会不自觉地低下头。这种独特的神性并非来自岁月的磨砺,而像是一种天生的恩赐。
时玉冷清明晰的嗓音在礼堂里回响,很快就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个字都像是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众人的心中荡开阵阵涟漪。
“老师好,我想讲述一下我的观点。”时玉的态度很恭谨。
德利昂点头,示意时玉继续。
“在我看来康德拉的矛盾性格并不是单纯的二元对立。”时玉站在台下,却用沉稳的语调将思路清晰地呈现,“他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一场对信仰的试炼。”
“你的观点很新奇。”
德利昂稍作停顿,目光定定地看着时玉,像是在等待更深入的解释。
德利昂话音刚落,原本轻微的议论声顿时平息,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少年。
“康德拉表面上是用权力去巩固教会的地位,但如果我们仔细分析会发现,他所做的一切最终都在试图回答一个问题——当神迹不再被相信,当信仰不再被需要时,教皇这个职位还存在什么意义?”
时玉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台上台下,“康德拉的矛盾不是简单的‘信仰与权力’的冲突,而是‘信仰的本质’这一深刻命题在他内心的不断激荡。”
德利昂的眉头稍稍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仿佛这个少年的话语点燃了他内心某个曾经被遗忘的火焰。
时玉声音不疾不徐,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所以,我认为他既不是沉溺于权力的凡人,也不是纯粹重塑信仰的代言人。”
“康德拉更像是一个信仰体系的缔造者,试图在一个日渐冷漠的世界中重构信仰的意义和价值。”
德利昂的手罕见的有些轻颤,那细微的动作似乎透着些许掩饰的激动。他已经多年未曾听到这样深刻而充满穿透力的见解。
尤其是出自一个如此年轻的学生之口。
全场一片静默。
德利昂轻轻鼓起掌来,接着是零星的几声附和,最后化作一片热烈的掌声。
待掌声稍稍平息,德利昂微微欠身致意,随后目光沉静地看向台下,时玉则平静地坐下。
“孩子,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对这个问题的解释。”德利昂的目光停留在时玉身上,像是在细细端详着这个成为礼堂焦点的学生。
或许是因为时玉的剖析太过一针见血,或许是因为德利昂这位大师的评价本身就是一份莫大的肯定。
那些原本打算有其他见解的学生也打消了回答的念头。
他们的想法实在太浅显。
“矛盾从来不是敌人”德利昂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仿佛他已经将康德拉的一生与这个少年言语中剖析的层次融为一体。
“它是理解信仰最深处本质的桥梁。康德拉用他短暂的一生尝试着维系那座桥,尽管最后失败了,但他无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信仰并不是相信看得见的神迹,而是面对一切不确定性时的坚定选择。
德利昂微微一笑,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时玉身上,仿佛在那清瘦的肩膀上看到了康德拉背负的所有光荣与罪责。
这个学生不仅完美符合了他理想中康德拉的形象,甚至还真正理解了他笔下康德拉的矛盾之处。
“如果可以,我想请你饰演这场话剧中康德拉。”德利昂突然说,语调平和,但带着无法忽视的期待。
时玉的表情有些难得的错愕,显然没料到会被康德拉点名。
“抱歉,我……”时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话还没说完,德利昂便抬手轻轻示意他停下。
“孩子,”德利昂的声音柔和却带着几分诚恳,“不用急着现在给我回答,讲座结束之后,我们或许可以单独聊聊。”
听到德利昂的提议,时玉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出声。
他知道对方是给了他时间,也给了他选择的余地。
事实上时玉自已也在权衡是否要抓住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