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深发现, 他们的位置越向西北,梁愿醒睡得越好。
他不确定这是因为土地特有的能量还是神奇的大自然,但非常明显的, 梁愿醒已经可以躺下就睡觉, 睡的过程也安稳了很多。
或许是这些天开车和徒步太消耗体力, 加上找机位, 拍主题也消耗精神。交通管制一共两天, 第三天中午大约十一点多, 酒店附近驻车区的房车们先后发动, 大家继续自己的行程。
青山醒也是在今天更新了一条长视频, 三十多分钟。以车后座固定机位的行驶画面开头, 没有配乐也没有消音处理, 梁愿醒听了一下他们当时的聊天内容, 决定剪辑一下然后原音放上去。
视频开头的2分钟都是行车画面,人物没有露脸。
副驾驶男生侧头偏回座椅时说:“不知道会不会倒。”
主驾驶也是个男生的声音:“不好说, 我尽量开稳点吧。”
“嗯。”
接着,主驾驶说:“帮我敲一下你那边后视镜上的冰。”
“哦好。”
随着车窗落下的声音, 风涌进来,副驾驶:“我真是……我靠这个风好险没给我推方向盘上坐着去。”
“不至于。”主驾驶说, “安全带不勒着呢吗。”
飘过一溜弹幕:确实。
画面变动了下,前路明显的已经不在城区,车灯也换成了远光, 雪地被车灯照得亮晶晶。
副驾驶说:“再开是不是到管控路段了?”
“快了,就在这附近吧。”主驾驶偏过头的时候, 露了一点点后侧脸。转向灯“哒哒哒”地响,行车画面结束了。
视频全都是这样不露脸只有聊天声的内容,支帐篷、拍路、聊那个道法自然, 剪掉了“这话留给江意”和“巧舌如簧”的部分。接着是日出,无人机画面里浩大的雪原日出,和两个小小的挨着站的人。
后面是在布尔津县城里的街道画面,有一段酸橘子效应的画面,餐厅里有免费的水果,梁愿醒这个手太寸,拿了个最酸的橘子。机位在桌子侧面,他自己吃了一片后面无表情自然而然地递给对面的段青深,看着他吃下去了,梁愿醒才停止表情管理:“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上车,机位在后排,梁愿醒买了个玻璃瓶装的汽水,他跟段青深说玻璃瓶的碳酸饮料气最足,然后发现没有开瓶板子。
他都准备拿牙生咬开的时候,忽然看着手里的安全带插扣,比划了一下……“欸,还真起开了。”梁愿醒惊叹。
“有时候是真佩服你。”段青深评价。
梁愿醒看看安全带,又看看汽水瓶,说:“你说,禁止酒驾,但安全带的插扣又刚好能开啤酒瓶,这个设计……”
一只手不由分说捂过来:“他们也没想到会有人拿安全带起瓶盖。”
对视间,两个人倏地同时笑了,梁愿醒在他手掌心里笑的。因为两人同时想起了昨晚他们刷到的一条视频,是一个回乡下探亲的车主,视频拍摄是夏天,车主的奶奶拿了两罐冰啤酒叫他路上渴了喝。
弹幕立刻:无不良引导!
还有一条:我靠,捂嘴文明。
这年头看长视频的人越来越少,生活节奏和工作压力与日俱增,下班了下课了只想来点儿轻松愉快的东西,已经不想再去深究“意义”这种东西。无论别人再怎么阴阳怪气“我看我的长难句你刷你的短视频”也一笑而过——你懂个屁,我一下午给甲方给领导的长难句比你一礼拜看的都多。
青山醒的视频类型目前都是轻松向,长短都有,慢慢到现在,关注人数接近两千。最新的这条更新发出来之后,多了很多“考研休息区”和“工位摸鱼区”之类的留言。梁愿醒觉得这样就足够了,不必搞得太宣扬自由啊辞职啊说走就走啊的。网上不是说嘛,有人辞职是家里有矿,有人辞职是故作坚强。
人还是要审时度势,知晓轻重。他觉得发在网上的东西,轻松愉快就好。
中午退房后,两个人在县城里搜到了器材店,打算买个新的三脚架。
“哇靠。”梁愿醒试了试店里的一个脚架,“我们买的是摄影器材还是健身器材?”
“我看看。”段青深拿过来,“其实这个挺好的。”
“是吗?够重,不会被大风刮倒对吗……我靠,老板,放回去。”
“嗯?”
“三万。”
“嗯?!”
“是的,放回去。”梁愿醒指了下标价牌,“快点,什么脚架敢收我器官价,一根脚一万?”
三万的脚架属实有点夸张了。段青深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应三万在他俩这怎么就成了“器官价”还是先跟着吐槽这三万的三脚架……
转过来一看品牌,了然。段青深犹豫了下,还是放回去了:“换一个吧,买个差不多的就行。”
纵然他们已经赚了些钱,但三万块的脚架委实没有必要,摄影工作还没到那个份上。在店里买了个质量还行,中规中矩的三脚架。
没承想,从这店里出来,刚踩上人行道,碰上熟人了。
“欸?”梁愿醒第一眼认了出来,“小恺!这么巧!”
那人正是程恺,毛毛姐的好朋友,他们在巴丹吉林沙漠露营拍日出那晚一起玩过大富翁。
程恺今天穿得还挺正式,他身边的几个人和他一样是白衬衫黑领带外边一件黑羽绒服。被梁愿醒叫了一声“小恺”,他倏地笑开了,快步走过来:“是你们啊,好巧!”
段青深也上前一步跟程恺握手:“在忙吗?我们刚买完东西出来。”
“对对。”程恺点头,跟两人握了手,介绍说,“这几位是我们公司分包工程的经理,我们在喀纳斯那边有个风力发电维护项目,结果这两天道路管制,今儿刚解除嘛,今天就赶紧过去。”
梁愿醒这才后知后觉,刚刚或许不该喊小恺来着,人家办正事呢。他往段青深旁边站了站,说:“喀纳斯啊,我们今天也去喀纳斯。”
“是吗!”程恺挺开心的,“那巧了哈,一起呗,你们几点出发?”
“现在。”段青深说,“我们得赶着光线好去拍照。”
程恺听了,很明显地迅速失望了。他旁边的经理拍拍他,说:“哎呀,不急这一时,咱晚上到了你再跟他们聚呗。”
“那……”程恺又看向段青深,他俩加过微信传照片来着,“那晚点微信联系?”
“好啊没问题。”段青深说,“那我们先走了。”
偶遇程恺还是挺神奇的。这次梁愿醒开车,他调了下座椅位置,说:“居然碰见小恺了,不过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叫他‘程先生’比较好?”
“没什么的。”段青深说,“程恺没介意,而且碰见你,他也挺开心的,你喝哪个?帮你插吸管。”
“喝酸奶。”梁愿醒说。
程恺是真的很开心,他看着年纪不算大,可能才刚上班没几年。做工程项目也是很难再交到什么朋友,而且身在这么远的北疆,所以碰见他们确实欣喜。
段青深隐隐地有些预感,大概是因为程恺那种‘有空吃个饭’的念头实在强烈,他大约是想跟他们聊聊感情上的事。
这种东西倾吐给他们这样半生不熟的朋友是很保险的,他们和程恺的社交圈没太密切的交集,更不会去大肆宣扬。
段青深在副驾驶给尼康换了个35mm镜头,沿途透过车窗拍一拍,一百多公里的路,总能出几张好素材。
半路停了一下,把无人机飞起来,然后上车,段青深在副驾驶操纵无人机拍高空俯视视频。梁愿醒开着车,跟他聊天:“还好是无人机,要不然相机放在路边录一段开车的视频,还得倒回去拿相机。”
“但那个低视角效果很好,小心前面地上有冰。”
“喔。”梁愿醒点了下刹车,旋即他眼睛一亮,“地上结冰了?那岂不是……”
“懂了,拍路面倒影。”段青深点头,低头调了下尼康参数,问,“就这只镜头拍?我拿的35的。”
“可以,不换了,35是万能的。”
“好的梁老板。”
车靠边停下,段青深下车,下车前他从车里手套箱找出来了早前买的对讲机,说:“拿这个交流。”
“嗯。”
梁愿醒看着手里的对讲,忽然心里感叹了下,都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了。
“滋滋——”
“醒醒,往路中间开。”
“好。”
从后视镜能看见段青深半跪在地上,拿着相机,镜头对着结冰路段。他打算拍一个车轮胎和路面的冰面倒影,趁现在路上没车,赶紧用高速连拍。
35mm的镜头号称最接近人眼,段青深按对讲:“醒醒,慢慢往前,对……好停,退回来再来一遍。”
他这个视角不会拍到车辆型号,只有纹路很深的雪地胎,越野车底盘高,和冰面拉出了些距离。尼康很不错的成像中拍出了公路、轮胎、一些底盘机械部件的倒影。
顺着喀纳斯河一直开,朝着景区内的加油站。现在还没到北疆最冷的时候,据说即便零下三十多度,喀纳斯河也不会冻结。无人机是第一个没电的,它返航后回去了后备箱里呆着,拆下储存卡,在副驾驶处理视频素材。
“程恺发微信来了,问我们到没到。”段青深说,“他看着真的很想跟我们俩聊聊。”
“你说他跟珍珍……能成吗?”
“挺悬。”
梁愿醒只笑了笑,没说什么。不一会儿,喀纳斯湖开到了,他们车停在码头停车场,后面徒步走过去。
喀纳斯湖奔流成河的地方水流速度相当猛烈,湖边全是巨大的石头,几乎没有三脚架能撑的地方,两个人不得不手持拍摄。
“我靠好冷。”梁愿醒相机挂脖子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看向段青深那边。
那边段青深半跪在地上,由下游向上拍。他那个位置挺极限的,上身很大胆地向水面方向侧,尽量平着收容水波翻涌的画面。
梁愿醒也很想要这个画面,但是无人机没电了,条件受限。他有点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在路上让无人机飞那么久。
他小跑过去:“深哥你回来。”
“嗯?”段青深站起来走过来,“怎么?”
“我们还有那个吗,手机防水套?”梁愿醒指了指翻出白浪花的那一节位置,“我想把手机摄像头伸到水下,往上仰拍那个浪花。”
段青深看了看:“可以,但是防水套在敦煌用完了,没买。”
“相机的呢?”
“在停车场。”段青深说。
想来也是,梁愿醒咬了咬嘴唇,喃喃道:“一去一回太远了呀,现在光线好,怎么办呢……得想个办法。”
这边还是挺多人在这儿拍照,梁愿醒想着要不过去问问别人有没有,借用一下。他刚抬脚准备走过去问那边拍照的游客时,段青深咳嗽了一下……
“那个。”
“嗯?”
段青深做了个鼓起勇气的吸气动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随后,他手伸进羽绒服口袋里,坚强且勇敢,又面如死灰地……掏出了一个银色的小纸盒子,递过来:“我有这个……你、你要不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