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蠢狗

“……”

萧风望罕见地盯着他,却一句话不说。

他曾在假山后鬼迷心窍,答应少年永远对他那样好。

他以为,从那时起他们便没了清白。

谁知谢枕云却又说,他们清清白白。

“指挥使怎么不说话?”谢枕云眼中笑意柔和,倒映着他的身影。

好似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人。

萧风望挪不开眼,舔了舔犬齿,“你变了。”

“嗯?”谢枕云缓慢眨动眼皮,“此话从何而来?”

“你以前只会哭得可怜,被我看一眼就害怕。”萧风望抬手,指腹掐住他的下巴,却未用力,眼眸半眯,“可是如今……”

如今却像是一朵挺过风雨,被春光滋润过后逐渐开花的海棠。

世上独一无二的海棠,想要看见其完全绽放时的绝色,注定要灌注庸人难以承受的爱意与雨露。

“如今如何?”谢枕云好奇追问。

萧风望收回手,移开目光,“不如何。”

“继续射箭。”

可射箭场入秋后常有凛冽寒风穿过,谢枕云身子虚弱,不过一炷香,双手已然冰凉,没了力气提弓。

再吹久一点,怕又要大病一场。

连续三日,他都是练一炷香的箭,剩余时候以教学的名义,借萧指挥使的手取暖,借萧指挥使的身躯挡风。

第四日赶到射箭场时,萧风望早早到了,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

谢枕云只当无所察觉,兀自拉弓搭箭,萧风望忽而抓住他的手。

谢枕云斜睨着男人,“我拉弓的姿势还不准么?”

萧风望从怀里抽出两只用貂皮缝制的手套,分别套在他手上。

约莫是在男人胸膛里放得太久的缘故,柔软的貂毛内里尚且留着炙热的暖意,贴在皮肤上,瞬间驱散了深秋所有寒凉。

“谢谢。”这是谢枕云来到上云京第一次勉强带上些真心的感谢。

“什么?声音太小,没听清。”萧风望的耳朵随即凑过来。

谢枕云不肯重复一遍来满足他,话锋一转,“这是陛下赏赐的皮子?”

他记得谢府前些日子,也有从宫里赏下来的皮毛,只是远没有这个软,也不够让他暖和。

“宫里的东西,能有我自已猎来的好?”萧风望理所当然道,“也就那群家里没矿的穷鬼会眼馋宫里的赏赐。”

每年秋猎,臣子们都会将最好的皮草献给陛下。

唯有萧风望,最好的留给自已,不喜欢的再一股脑丢去宫里,美名其曰进献。

“……”

“那这手套,也是指挥使亲手缝制的?”谢枕云露在外面的指腹缓慢抚摸过手套上粗糙的针脚。

“若你是想夸我,现在可以开始了,记得声音大些。”萧风望盯着他,耳朵已然竖了起来,身旁的旺财也摇着尾巴望着他。

“陛下日日夸你,还不够么?”谢枕云自是不会轻易满足他。

“谢青云会缝衣裳?”萧风望又扯了个突兀的话头。

“……”谢枕云摇头,“不会。”

萧风望:“你看,他不仅没我俊,还没我有用。”

“他是我二哥,你怎么偏偏与他过不去?”

“假货而已。”萧风望轻嗤,“我想与一个人过不去,从不需要任何缘由。”

“就是看不起他,不行?”

“你是指挥使,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谢枕云低下头,“何必在我一个人微言轻的谢府公子面前耍威风……”

察觉到少年情绪忽而低落,旺财凶狠地冲萧风望叫唤一声,又被男人一脚踢开。

萧风望俯身去瞧他,“怎么又哭了?”

谢枕云红着眼圈,别过脸不让他瞧。

萧风望瞧不到他的脸,在原地走了两圈后,从腰间扯下一个玉牌,塞进他手里。

“不就是耍威风?”

“以后拿着这个令牌,上云京随你耍去。”

谢枕云打量手里的令牌,眼中泪光微顿,“这是什么?”

“骁翎卫的调遣令牌。”萧风望丝毫不避讳,“拿着它去骁翎司,日后上街没人陪,就让他们陪你。”

“若是想揍谁一顿,也让他们上。”

“我不要。”谢枕云丢回去,“届时萧大人哪日又不高兴了,这玉牌还有何用?”

“说不定还要被你凶。”

“我何时再凶你了?”萧风望又塞回他手里,眉头紧锁。

审过无数逃犯的男人,此刻却对少年的眼泪束手无策,恶声恶气为自已辩驳,“自从假山那次后,我分明再也没凶过你,你不准冤枉我。”

“大人的意思是……我的错?”谢枕云眼中的泪无声落下一滴,滑过面颊。

萧风望:“……”

真是见鬼了。

分明是谢枕云喜欢他,怎么到头来什么事都是他在做?

他又不是谢枕云的狗。

“我不曾这样说过。”萧风望道。

谢枕云眸中水光潋滟,睨他一眼,“那是谁的错?”

萧风望认真思索片刻,散漫开口:“都是谢青云的错。”

“汪!”旺财听不懂,只好跟着叫唤了一声。

谢枕云蹲下身,摸了摸旺财的脑袋。

旺财兴奋地摇起尾巴,唯恐他瞧不见。

谢枕云牵着狗链子,绕过萧风望,走到离此最远的一个箭靶处,让旺财陪他射箭。

旺财乖巧蹲在他脚边,偶尔还会偷偷斜着眼,挑衅地看一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萧风望。

“蠢狗。”萧风望嗤之以鼻,瞧不上旺财谄媚的狗腿样。

可直到过了午时少年离开,他都未想明白。

不明白谢枕云为何又生气了,不明白谢枕云为何又不理他了。

也不明白——

为何他会反复纠结在意,分明这样幼稚的对错之论在诏狱阴冷潮湿的血腥气里格格不入。

也与他格格不入。

“老大,他还是不肯开口,动刑吧?”诏狱地牢里,陆节小心翼翼问。

“难道不是谢青云的错?”萧风望手里的刑具烧得通红,侧目,面无表情看向他,无厘头吐出一句话。

陆节:“……?”

陆节茫然一瞬,陆节恍然大悟,“老大,自是你的错。”

萧风望嗤笑:“你都不知我问什么,你瞎说个什么劲?”

陆节意味深长道:“以我多年看话本的经验来说,不论老大问什么,只要与谢小公子有关,最好都是老大的错。”

哄人第一步,先认错,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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