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原来这么大。这是唐尼离开很久以后,他才渐渐感受到的。
在哥哥活着的时候,他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一个身体不好到随时都能有可能休克的人,还要拖着病体颠沛流离,外面的风景和家里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世界有很多面。”唐尼总是这么回答他的疑问。
世界只有两面。葬礼上,看着面容安详的唐尼,威廉最后一次握紧他的手——哥哥,世界只有两面,一面有你,一面没有。
你走了,世界就只剩下一面。
于是大学毕业以后,他选择背着唐尼曾经买回来而没有机会使用的背包,游走在没有他的那一面。
第一次去的地方离家很近,就是在博翰利最西边的鲜花博览公园。有一段时间威廉对不知名的东西过敏,所以有近乎一年的时间都没有去。
那是记忆中,唐尼第一次照顾他的时候,也是唯一一次。
那是葬礼后的一个星期,穿过一大片郁郁葱葱,被修剪成各种形状的灌木,威廉坐在鲜花簇拥的长椅旁,手放在长椅上。
再也没人会牵起他的另一只手。
从出生开始,他对于唐尼的依赖就达到了其他人不能理解的程度,甚至有一段时间被要求去看心理医生,但对此他不置可否。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拥有一样的脸,一样的骨血,甚至连爱好习惯都一样,如果不是因为疾病唐尼长长脸色苍白,身高也不及他,这个世界上将不会有人能分辨他们,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能分辨。
“我们不是天生的爱人吗?”十五岁的威廉紧握唐尼的手。
唐尼不知道怎么解释,亲兄弟是不能当爱人的。
“即使是我们也不可以吗?”
唐尼看着泪眼朦胧的威廉,听他说出那句——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我们当然不会分开。”唐尼靠在他的肩上,“我们和其他的兄弟不一样,从诞生的时候就待在一起,身上流着一样的血,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威廉觉得唐尼说的有道理,并不恩爱的爸爸妈妈过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他想,哥哥就是他的新娘。
唐尼在不久后发现这件事。
家里三楼有一间画室,之前他身体还可以的时候闲来无事就去画画,后面身体越来越差,不能长时间坐在画架前。
那时候是春天,天气回暖,花园里花都开了,唐尼久违地想画点什么,推开画室门,里面东西还是老样子,平常没有允许,佣人不能私自进来。
角落的画架盖着白布,勾勒出画板的边缘。唐尼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画盖起来过,拉下遮灰布,画中人是他的脸——这世界上,只有他们能仅凭一张脸就分辨出彼此。
画算得上露骨,唐尼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无奈——一种对自己居然生不起气的无奈。
“哥哥。”威廉从后面走过来抱紧他,“没有人比我们更适合相爱了。”
唐尼不能拒绝他。
世界很大,大到威廉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流浪,在每个角落拍照寄回给他朋友们,而署名永远是唐尼和威廉。
唐尼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他双手一松就离开了,威廉不知道该怎么在没有他的世界里面活下去,毕竟只要看见自己,就会想起哥哥。
无数次在深夜对着唐尼卧室的镜子,喊自己的名字后,威廉决定逃离,每年只在八月份回到博翰利。
唐尼每年都会从不知名的地方寄回一封信,寄信人是他提前联系好的。
在威廉不知道的时候,唐尼写了很多信,提前寄往世界各个角落,然后在固定的时间回来,而寄信的地方,往往会成为威廉下一年的流浪之地。
他学会了写日记,带上唐尼的眼睛,把世界在日记和梦里展现给他。
他不知道信还有多少封,但到最后一封的时候,他会回去见唐尼,只有在一起,他们才会是完整的。
——
“我爱,威廉:
这是第一封信,我写了很多,每年的今天都会送达,你不会让我的信扑空的对吧?
你还在深夜哭鼻子吗?不许把我的枕头弄脏,也不许伤害自己,我在世界的每个角落等着你。
世界很大,出去看看吧,不要总是为我流泪,如果你难过,我也会痛苦,因为我们使用同一颗心脏。
祝20岁的我们生日快乐。你己经是个大人了,即使永远不能接受我的离开。
我没有劝你的理由,如果换作是我,也无法接受。
还记得我说的吗?我们从诞生开始就在一起,身体流淌着一样的骨血,是造物主给彼此的最大恩赐,是天生的恋人。
我把我的一切献给你,而你也要如此,在收到最后一封以前,我要你替我看遍世界的每一面。我等你把一切讲给我。
永远爱你。——唐尼。”
世界只有两面。
现在,威廉躺在海边的一所旅馆里,海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屋里,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声。
威廉靠在枕头上,从背包里拿出一沓信再次从头翻看。
世界只有两面,一面有你,一面没有。
人生漫长,我带着爱远行,回忆是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背上,也是最大的动力,推着我远行。
你走了以后,我变成了没有胆量的人,一切有你痕迹的地方都让我胆怯,时间停止流逝,世界没有意义。
但这些我不会写进日记本里,再次相见时也不会告诉你。
我只会说,哥哥,我走了很远的路,看遍世界,经历一切。
现在,我要躺在你怀中,重新回到我的归宿,把世界的好景色描述给你,然后我们拥抱,亲吻,诉说爱意,首到世界毁灭,首到我们都变成灰烬,融为一体,从此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