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西十年十月二十日
十月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稀疏的光辉，后山小道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树影斑驳地在地上摇曳，仿佛时光也随风轻轻流转。山风轻柔地穿梭在枝叶间，带着草木的清香，悄然拂过每一寸肌肤。那份清冷又宁静的气息，仿佛能洗净一切世间烦扰，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仿佛不愿与这片静谧分离。
顾清妍着浅杏滚边织锦袄子，外披月白绫裘，眉目清润。她行在胤禛身侧，身后只带一名婢子和护卫远远随行，廊间无声，脚步极轻。
胤禛一身便装，神色比平日宽和许多，手中执一折扇，虽未展开，却不觉生冷。两人并肩缓行，从山脚至半山，己走了有半盏茶。
“近日府中如何？”胤禛随口问，语气不似主位，只似旧时问话。
顾清妍低头轻应：“白氏、伊氏各安胎息，福晋安排得极妥。几个孩子都好，听晚和听菀昨日才闹着，要再玩风筝。”
胤禛微一颔首：“弘盼如何？”
“长得极快，力气也大了些，半夜翻身也翻得利落。”说到弘盼，她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笑意。
胤禛听着，眸光柔了一寸。走至半山亭中，两人歇息。亭外是层层秋林，红叶微动，黄草低垂，远山不冷，唯风清净。
他为她斟了茶，道：“这一纸庶福晋，来得迟了些。”
顾清妍接过，手中茶盏温热，指尖却极稳。她垂眸道：“西爷心中有数，妾身从无妄想。”
“你不是妄想的人。”胤禛语气顿了顿，“但你值得。”
顾清妍听着，心中轻轻一动，未作声。
胤禛随手抚上石栏，目光远望：“你做事细致，识人也清。福晋说你，是‘西厢中最静的那盏灯’。”
“是福晋宽和。”她低声应，“若她不容我，西厢也安不了。”
胤禛轻笑一声，未置可否：“你知道她为何不防你？”
“妾身无求。”
胤禛忽然低声开口：“你有求。”他的语气稍显沉重，“你求的，是平安，是子女的安稳，是不让别人受伤。这种‘求’，最难防。”
当胤禛提起“你有求”时，顾清妍微微一怔，心中波澜起伏。她自认为，自己从未真正有过奢望，尽管心中有所期待，但始终克制着不去表现出来。可是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却像一根刺，刺入了她深藏的那份柔软。“我求的不过是安稳，求的不过是无事，难道他真看穿了我隐藏的心思吗？”她低头，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又恢复了从容：“若此‘求’也有错，妾身也认。”她声音平淡，但心中却无比复杂。
胤禛见她没有立刻回答，心中微微一动。他从未如此坦率地对她说过这些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或许早己藏得太深，而她从未向他提出任何要求。她的从容让他心生敬意，却也让他愈发觉得痛苦。“她如此细致、克制，岂会不明白什么叫做‘求’？她不过是在保护自己，不想给我带来任何负担。”但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这份平静背后，隐藏的是对她深深的渴望与尊敬。
两人俱静了一瞬，亭外枝叶轻响，一只喜鹊落于亭角，啼了一声，又飞远。
顾清妍轻轻抚过茶盏边缘，声音低沉：“西爷，这山林间的清净，真让人不忍离去。”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依赖，似乎从这片宁静中找到了安抚内心的力量。
胤禛抬眸望向她，眼中含笑，却是些许复杂的情绪在闪动：“你不想离开，难道是想在这山间永远沉醉吗？”
顾清妍微微垂下眼，淡淡地应：“若能有此清宁，也未尝不可。”她的声音虽轻，但背后却是深深的渴望，仿佛这片山林承载了她所有对安宁生活的渴求。
胤禛忽然问：“若再有一步，你愿走否？”
她抬眼望他，未说话，只将茶盏放下，微微一福：“妾身之所行，从不违心。”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忽而起身，伸手替她将衣襟掖紧，道：“这山不高，风却冷，回去吧。”
顾清妍点头，却并未即动，只回身望了一眼山脚蜿蜒路径，轻声道：“今岁秋光极好。”
胤禛也一并望去：“你若愿意，这秋光……年年都有。”
亭中短憩不过片刻，胤禛见顾清妍神色不倦，便一抬手：“再往上走走罢。”
顾清妍点头不语，缓步随他出亭。后山深处少有人至，小道边杂草己被扫过，偶有落叶飞入衣袍之间，添得几分野趣。
沿着山腰慢行，路过一处清潭，水色澄澈，映出斑斓秋影。石上停着一尾灰背鹭鸟，见人不惊，只低头静立。
胤禛忽止步，目光落在水面：“此处几年来未变，爷记得初入王府时，曾夜坐于此。”
顾清妍听了，略觉意外，侧首看他。他却不看她，只淡淡一笑，道：“那时府中还未有几个孩子，事多、人杂，不若如今来得清静。”
“如今虽多一事，却也多了一分温。”她轻声回，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点心领神会的温柔。
胤禛低头看她，目光忽而深了：“你比旁人更知道什么叫‘温’。”
她不语，只静静望着潭水，那水倒映两人身影，并肩而立，无声却亲近。
二人再行不远，便至一处枫林夹道之地。此地多是红枫、榆叶梅交杂，阳光斜照，红黄层层，仿若流火。
顾清妍看着周围那满山的红叶，心中升起一丝感伤。“岁月流转，这些景象无论如何变迁，我都将它们铭刻于心。”她的声音如秋风一般轻柔，却饱含深意。胤禛静静注视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望着那片金黄的枫林，仿佛也在思索着什么，随即点了点头：“愿这份美好，长存心中。”
林下偶有落果，是松鼠叼食未尽的栗子与野枣，带着林间的天然清香。
顾清妍蹲身拾起一颗干净的野枣，转手递给他，笑道：“昔日在江南，这样的果子，我是常吃的。”
胤禛接过，看了一眼，笑意浅淡：“你还记得那时？”
“人离故地久了，记得的，便只剩这些。”
“你也不曾与我说起。”他似有几分意外。
顾清妍垂眸，语气很轻：“彼时身份不清，言之为累。”
胤禛低低叹了口气，收了那颗枣子入袖，目光望远，许久才道：“你如今有了名分，再不必为往事拘束。”
她缓缓抬眸，与他目光相接，神色温静：“妾身记得的，从不是苦处，而是落子归根后……有人肯听。”
他静静望着她，一时无言，片刻后轻声道：“再往前是鹿眠谷，那儿草坡平整，少风，适合歇脚。”
两人再度前行，沿着枫林深处的石径，走入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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