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发梢，一滴，一滴，砸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上，溅开。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她只觉得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熬过去，就好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在冰水中冻得僵硬的绳索，她死死抓着，不让自己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钥匙捅进锁孔的转动声。
是清洁工阿姨发现了反锁的门，骂骂咧咧地打开了。
看到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湿透的苏晚，阿姨吓了一跳，但很快，那份惊讶就变成了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和怜悯。
“姑娘，快回宿舍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阿姨递给她一块干抹布，眼神躲闪着，不敢多问。
苏晚接过来，声音嘶哑地说了声“谢谢”。
她没有解释，只是扶着墙，一步步挪出了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回到宿舍，舍友们都还没回来。
她脱掉湿冷黏腻的衣服，站在淋浴喷头下，任由滚烫的热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水流很猛，打在皮肤上微微刺痛。她想把那股附着在身上的、厕所里的腥臊气味彻底洗掉，连同那份被碾碎的屈辱感一起，冲进下水道。
那天晚上，苏晚发了高烧。
她在被子里烧得浑浑噩噩，一会儿觉得冷，像掉进了冰窟，一会儿又觉得热，像被扔进了火炉。梦里，是那间昏暗的、弥漫着霉味的厕所，是姜莉她们尖利刺耳的笑声，是冰冷肮脏的水当头浇下……她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
室友林薇被她的动静吵醒，从上铺探出头来，关切地问：“晚晚，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
林薇是苏晚在这个学校里唯一的朋友。她家境普通，靠着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来，性格大大咧咧，像个假小子。
“我没事，就是有点冷。”苏晚裹紧了被子，牙齿都在打颤。
林薇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呼一声：“天啊，这么烫！你发烧了！”
她二话不说，跳下床，翻出自己的羽绒服给苏晚披上，又倒了杯热水，找出退烧药让她吃下。
“不行，还是得去医务室。”林薇扶着她，不容分说地往外走。
夜里的校园空旷而安静，只有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苏晚靠在林薇身上，烧得有些迷糊的脑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告诉她？
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能说什么？说自己被关在厕所里泼了冷水？
林薇的性格，一定会冲动地去找姜莉她们算账。
可结果呢？姜莉是校董的女儿，林薇只是一个靠着成绩和特长才能留在这里的普通学生。
最后吃亏的，只会是林薇。
她不能把自己的朋友也拖下水。
“熬过去，就好了。”她对自己说。
在医务室挂了水，第二天烧就退了。
生活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继续按部就班地运转。
第三天，苏晚顶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准时出现在教室里。
她依旧是第一个到的。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她的课桌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金色尘埃。
她深吸一口气，是阳光和书本的味道。
她拿出昨晚熬夜赶出来的数学卷子，放在了课代表的桌上。
陆续有同学走进教室。有人看到她的新发型，露出惊讶的表情，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苏晚假装没看见，低头翻开一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公式和定理，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它们是如此的公平、严谨，只要你付出努力，就一定能得到确定的答案。
不像人心，深不可测，毫无逻辑可言。
姜莉和她的两个朋友是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进来的。
她今天穿了一双限量版的白色运动鞋，校服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手腕上一串闪亮的银色手链。
她从苏晚身边走过，目光在她剪短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的笑意。
然后，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自己的座位，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
苏晚的心脏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
她没事。今天，她们似乎没有再找麻烦的兴趣。
这就像一场俄罗斯轮盘赌，你永远不知道那颗子弹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自己不在乎。
那件事，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然后就沉了下去。
她听说，那个在厕所门口出现过的、高大得像一堵墙的男人，似乎跟校长说了什么。
班主任周老师果然找了姜莉她们谈话，但结果只是不痛不痒的几句口头警告。
姜莉她们消停了几天。或者说，她们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
比如上课时，苏晚总能感觉到身后有笔尖在戳她的后背，力道不大，但持续不断，像一只烦人的苍蝇。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只能挺首脊背，假装感觉不到。
比如在食堂，她刚打好饭坐下，姜莉她们就会端着餐盘，大声说笑着在她旁边一桌坐下。
她们会聊最新的奢侈品包包，聊周末去哪里开派对，聊哪个男生又给姜莉送了礼物。
苏晚只是沉默地，飞快地吃着饭。
她学会了更高效地利用时间，将自己的生活轨迹压缩到宿舍、教室、食堂、图书馆这西点一线上。
她像一只敏感的食草动物，用最短的路径，避开所有潜在的危险区域。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
外教Peter是个风趣的美国老头，喜欢在课上放英文电影片段，让大家讨论。
今天放的是《死亡诗社》。
当基丁老师站在课桌上，高喊着“O Captain! My Captain!”时，苏晚看得入了迷。
她喜欢电影里那种挣脱束缚、追求自由的激情。
那是她渴望却又不敢奢望的东西。
“Okay, guys,” Peter暂停了电影，用夸张的语调问，“What do you think ‘Carpe Diem’ means? Seize the day! So, if you could seize this moment, what would you do?”
教室里一阵骚动。
“我想立刻放学，去吃火锅！”一个男生喊道。
“我想让我的偶像给我开一场演唱会！”
在一片喧闹中，Peter的目光落在了安静的苏晚身上。“Sue, what about you?”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包括后排姜莉她们戏谑的目光。
苏晚站起身，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角。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晕，睫毛纤长，微微颤动。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清晰而平稳的语调说：
“I want to read all the books in the world.”
她想读完世界上所有的书。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善意的笑声。Peter赞许地冲她眨了眨眼：“A great dream! A library is a paradise.”
只有姜莉，在后排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书呆子。”
声音不大，但苏晚听见了。她只是平静地坐下，翻开课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的世界，在书本里是安全的。
放学后，林薇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走，晚晚，我请客！咱们去吃校门口那家麻辣烫！”
“不了，我想去图书馆……”
“去什么图书馆啊！劳逸结合懂不懂？”林薇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往外走，“再说了，你上次发烧病刚好，得吃点好的补补。今天我妈给我打了生活费，姐有钱！”
拗不过林薇的热情，苏晚被她拉到了校门口。
学校门口的小吃街，永远是学生们的天堂。傍晚时分，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烤串、章鱼小丸子和糖炒栗子混合的香甜气味。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喧闹，让苏晚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两人找了一家麻辣烫小店坐下。林薇像个小地主一样，点了一大堆她们爱吃的菜：蟹柳，鱼豆腐，撒尿牛丸，还有苏晚最爱的、吸满了汤汁的油豆腐。
“晚晚，你看，”林薇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神秘兮兮地拿出手机，“我们学校贴吧里有人爆料，说姜莉她们上周被校长叫去办公室了，好像就是因为欺负人的事。”
苏晚夹着油豆腐的手顿了一下。
“真的？”
“可不是嘛，”林薇压低了声音，“也没啥用，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就是批评教育了一下。切，有钱了不起啊。”
“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林薇看出她情绪不高，立刻转移了话题，“哎，你看过最近新上映的那个科幻片《星际迷航者》没？特效帅爆了！男主角超帅！”
“还没……”
“周末咱俩去看吧！我请你！”
“好啊。”苏晚笑了起来。和林薇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短暂地变回一个普通的、会笑会闹的十七岁女孩。
两人正吃得开心，小店的门帘被掀开，几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姜莉和她的两个跟班。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麻辣烫的香气，似乎也变得稀薄。
姜莉显然也看到了她们，她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她没有走过来，而是带着她的人，在离她们不远的一张桌子坐下，声音不大不小地开始点菜。
“老板，多加辣，多放麻油。有些人啊，就是命苦，只能吃清汤寡水的，看着就没胃口。”
林薇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就要发作。
苏晚在桌子底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对她摇了摇头。
林薇看了看苏晚，又看了看那边得意洋洋的姜莉，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只是把头转向一边，大声地对苏晚说：“晚晚，快吃，吃完我们赶紧走，免得被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影响了食欲。”
这边的唇枪舌剑，那边自然也听见了。
姜莉的一个跟班，那个叫王曼琦的女孩，立刻回敬道：“莉莉，你看，穷鬼就是穷鬼，吃个麻辣烫还这么多话。不像我们，明天就去市中心新开的那家日料店，听说人均一千多呢。”
气氛剑拔弩张。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她加快了速度，几乎是把碗里的东西囫囵吞枣地塞进嘴里。
“我们走吧。”她轻声对林薇说。
林薇也憋了一肚子火，点点头，两人迅速结了账，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林薇一路都在愤愤不平地咒骂。
“什么东西！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什么了不起的！”
“真想把那碗麻辣烫扣她脸上去！”
苏晚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她看着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心里一片空茫。
她知道林薇是在为她出头。
她很感激。但同时，她也感到一丝无力。
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呢？只会招来她们更变本加厉的报复。
回到宿舍，苏晚拿出书本，想让自己沉浸到学习中去。但今天，那些熟悉的公式和定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姜莉她们轻蔑的眼神和刻薄的话语，像苍蝇一样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
【晚晚，这周末是妈妈生日，你回不来，妈妈自己煮了长寿面。你看。】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一碗清汤挂面，上面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撒着几点翠绿的葱花。很简单，却透着一股温暖的烟火气。
苏晚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飞快地打字回复：【妈，生日快乐！等我放假回去，给你补过一个大的！】
【傻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你在学校好好的，就是给妈妈最好的礼物。】
看着母亲的话，苏晚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不能哭。她要好好的。
她关掉手机，重新翻开那本厚厚的微积分习题集。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题，两题……
当她完全沉浸进去后，那些烦恼和屈辱，似乎真的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逻辑、推理和最终求得正解的、纯粹的快乐。
对，就是这样。
熬过去。
只要熬到高考结束，考上一个好大学，离开这里，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人生，不能被这些无聊的人和事绊住。她的未来，有更广阔的天地。
窗外，夜色渐浓。宿舍楼下，偶尔传来几声猫叫。苏晚在台灯的光晕下，安静地刷着题，像一座孤独而坚定的岛屿。
笔袋上那个小小的晴天娃娃，在灯光下，仿佛也带着一丝微笑。
第二天。
上午的课波澜不惊。苏晚努力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师的讲课上，在笔记本上记下密密麻麻的要点。
那些冰冷的、理性的知识，像一层盔甲，将她和外界的恶意隔离开来。
午休时间，是这所管理严格的寄宿学校里，难得的自由时光。
“微微！吃饭去！”林微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来了。”苏晚合上书，和林微一起走向食堂。
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少年少女的喧闹。她们打了饭，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今天的午餐是糖醋里脊和番茄炒蛋，苏晚最喜欢的菜。
她小心地夹起一块里脊，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开。
这小小的幸福感，足以冲淡许多苦涩。
“哎，你看，那个是不是新来的转校生？听说家里是开公司的，巨有钱。”
林微用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男生，八卦地小声说。
“不知道。”苏晚摇摇头，专心吃饭。
“你这人就是太无趣了，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关心。”林微白了她一眼，随即又压低声音，“对了，你昨天到底怎么了？我看你今天脸色还是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就是有点没睡好。”苏晚笑了笑，不想让她担心。
正说着，姜莉那一伙人端着餐盘，说说笑笑地从她们桌边经过。
林微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假装认真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苏晚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知道，林微不是坏人。
她只是……害怕。
在这个金字塔般的校园生态里，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而去得罪像姜莉那样的“权贵”。
明哲保身，是大部分人的本能。
苏晚不怪她。
姜莉她们并没有停留，径首走向了另一个餐桌。那里己经聚集了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她。
危机解除。
林微像是松了口气，重新抬起头，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气氛己经有些微妙的不同。
吃完饭，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的午休时间。
教室里，一个男生己经熟练地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到了讲台上的投影仪，厚厚的窗帘被拉上，教室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屏幕发出的光。
“今天看什么？”
“看《间谍过家家》吧！阿尼亚太可爱了！”
“行行行，就看这个！”
这是高三（一）班不成文的传统。每天中午，大家都会凑在一起，用投影仪看一集动漫。在这短短的二十几分钟里，没有繁重的课业，没有升学的压力，也没有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所有人都变成了最纯粹的孩子。
苏晚和林微回到了座位，也期待地看着屏幕。
当熟悉的片头曲响起，当那个粉色头发、表情百变的小女孩阿尼亚出现在屏幕上时，整个教室都爆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苏晚也跟着笑了。
她看到阿尼亚为了得到星星，做出各种令人捧腹的蠢事；看到黄昏和约尔太太为了扮演好“完美父母”而手忙脚乱。
那些夸张、温暖又治愈的情节，像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了她心里的褶皱。
她偷偷看了一眼后排，姜莉也坐在那里，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和别人聊天，只是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专注地看着屏幕。
在这一刻，在这片由动漫营造出的、与世隔绝的黑暗里，她仿佛也只是一个喜欢看动画片的、普普通通的十八岁女孩。
原来她也会笑得这么……正常。
苏晚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或许，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只是有些人，选择将最糟糕的那一面，留给了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一集很快就结束了。片尾曲响起时，大家还有些意犹未尽。
“时间过得太快了！”
“明天继续啊！”
窗帘被拉开，刺眼的阳光重新涌入，将所有人从梦幻的二次元世界拉回了现实。教室里恢复了嘈杂。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
苏晚收回思绪，拿出下午要上课的物理书。她翻到要讲的那一章，提前预习起来。
她必须比别人更努力，才能守住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苏晚借口肚子不舒服，没有参加集体活动，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抱着一本单词书背着。
初夏的风很温柔，吹在脸上，暖洋洋的。操场上，男生们在打篮球，充满了荷尔蒙的叫喊声和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混在一起。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聊着天，不时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世界生机勃勃，热闹非凡。
但这热闹，与她无关。
她像一个误入别人画卷的、多余的墨点。
背完一页单词，她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游走。然后，她看到了姜莉。
姜莉没有和她的小团体待在一起，而是和几个男生在打羽毛球。她运动神经似乎很好，动作轻盈，挥拍的姿势很专业，引得旁边的男生阵阵喝彩。
阳光下，她脸上的笑容明媚而张扬，充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肆无忌惮的活力。
苏晚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是一种深深的、无力的疲惫。
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无数遍，却始终没有答案。
或许，根本就没有为什么。
就像狮子捕猎羚羊，只是因为羚羊看起来最弱小，最容易得手。
下课铃响了，苏晚收起书，混在人流中，沉默地走回教学楼。
路过公告栏时，她停下了脚步。
最醒目的位置，贴着这次月考的红榜。
她的名字——苏晚，排在第一行，第一个。
那个名字是用最大号的字体打印的，鲜红，刺目。
她看着那个名字，良久，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她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了那件被弄脏的白色毛衣。油渍己经干涸，变成了一块丑陋的、暗黄色的印记。
她接了一盆水，倒了半瓶洗衣液，将毛衣浸在里面，一遍一遍地，用力地搓洗着。
泡沫越来越多，漫过她的手背。
她想，只要用力洗，总能洗干净的。
只要熬过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