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开春,东城区教育局的大院里,几株老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阎埠贵端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站在教研室窗前,望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同事。缸子里的高沫茶叶舒展开来,飘出淡淡的茶香。
"阎老师,这份材料您看一下。"新来的办事员小陈递过来一叠文件,"王局长要求下周就要交初稿。"
阎埠贵接过文件,手指触到纸张时微微一顿——《东城区小学语文教学改革实施方案》几个大字赫然在目。他翻开第一页,发现自己的"红心作文教学法"被列为首个试点项目。
"阎老师,您可得请客啊!"隔壁工位的李主任探过头来,手里转着的钢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可是咱们教研室今年的重点任务。"
阎埠贵笑着应和,心里却盘算开了。办好了,借调转正指日可待;办砸了,怕是连借调都要提前结束。
周末,阎埠贵骑着自行车把东城区转了个遍。
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里,装着他的笔记本和一台新买的"东方红"牌相机。
他在菜市场拍下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帮老人提菜篮,在胡同口拍下孩子们围着读报栏讨论时事,在公园里拍下退休工人教孙子写字的场景。
"老阎,你这是要改行当记者啊?"三大妈看着他冲洗出来的照片,一张张挂在晾衣绳上,在夕阳下轻轻摇曳。
阎埠贵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张照片:"这些都是活教材。你看这张,孩子们在合作社门前数鸡蛋,正好可以用来教算术应用题。"
三大妈有点心疼,"这些胶片...不便宜吧?"可别捞不回本。
"公家报销。教学改革需要嘛。"阎埠贵觉得他说的没毛病,回单位就去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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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晨的教研室会议上,阎埠贵的汇报很是吸引人。
他把精心制作的照片展板挂起来,只见上面照片与教学案例相得益彰,用红丝带连成了一张生动的教学网络。
"我们可以把语文课堂延伸到生活中去。"阎埠贵的声音铿锵有力,"比如教《我的家乡》时,可以带学生去参观文中提到的新建的纺织厂..."
王副局长突然打断他:"阎老师,这个想法很好。但安全问题怎么解决?"
阎埠贵不慌不忙地翻开备课本:"我己经拟定了详细的安全预案,包括分组管理、路线规划..."
散会后,李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老阎,真有你的!连王局都点头了。"
阎埠贵也没想到一次就过,这个年代还是宣传方式少了些。不然可显不着他。
试点工作启动后,阎埠贵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夜深了才回家。三大妈特意给他准备了个铝制饭盒,晚了就在食堂吃。
这天中午,阎埠贵正在办公室啃着冷馒头,门突然被推开。小陈有点着急的跑进来:"阎老师,有个不好的消息,光明小学的观摩课出问题了!需要您去救场。"
阎埠贵跟着小陈就往门外走。自行车蹬得飞快,链条发出咔咔的响声。赶到光明小学时,远远就看见校长在门口来回踱步。
"阎老师,您可算来了!"校长一把拉住他,就往里面带。
教室里,二十多个孩子正襟危坐。
讲台上,一位年轻女教师满头大汗地讲着《小英雄雨来》,声音都有些发抖。后排坐着三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阎埠贵轻轻推门进去,接过教师手里的课本:"同学们,我们继续来看雨来是怎么和敌人斗智斗勇的..."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很快就把课堂节奏拉了回来。
孩子们也跟着他的节奏越听越有神,坐在后排的检查组成员也听得很有趣。
教学实验无疑是成功的。很快就在报纸上被报道了,成为了整个区教学工作的学习案例。甚至还上了报纸。
阎埠贵在《北京日报》的第三版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标题是《把课堂搬到生活中去——东城区教学改革见闻》,旁边还配发了他带着学生参观菜市场的照片。
阎埠贵觉得他的借调转正有希望了。他的人生就像春天里的槐树,正在抽枝展叶,西十来岁,正是奋斗的年纪!
是吧?
转眼就到了盛夏,东城区教育局的办公室。
阎埠贵正在伏案疾书,钢笔尖在《教学改革阶段性总结报告》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稿纸上洇出一个个小圆点。
热呀,现在别说空调了,电风扇都不好买。
这炎炎夏日,就靠着一把蒲扇陪着他一起做垂死挣扎。
童鞋们,就这条件,你们还想穿越吗?
办事员小陈轻手轻脚地放下一杯冒着凉气的茶水,茶缸外壁立刻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阎埠贵喝了一口,爽!
阎埠贵道了声谢,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己经下午2点了,他还没吃午饭。
桌上铝制饭盒里的两个韭菜馅包子早就没了热气,热乎乎的天气,一点也不想吃。
这时候,教研室马主任突然推门而入,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好消息!阎主任,上面通过决议要把你的教学法向全市推广!"
阎埠贵接过文件,就看见红头文件上,局长龙飞凤舞的批示墨迹未干:"此方法具有创新性和可操作性,建议在全市范围内试点推广。"
"恭喜呀,"马主任压低声音,"老阎,你这个借调转正十拿九稳了。"
阎埠贵也希望这事能定下来,不然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就白费了。等他正式成为教育局的干部后,就可以谋划下一步的发展了。
周末,阎埠贵特意请郑老爷子到家里吃饭。三大妈使出了浑身解数:红烧鲤鱼、西喜丸子、蒜泥白肉...小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解成买回来的北冰洋汽水冒着气泡,在玻璃瓶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老领导,我敬您一杯。"阎埠贵举起茶缸,"要不是您的大力支持…"
郑老爷子摆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抿了口酒:"老阎啊,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但是不到最后一步。"他夹了块鱼肉,"还是要小心有小人作祟。"
阎埠贵举起茶缸,敬了郑老爷子一杯,并表示他一定小心。
老爷子提醒的没错,谋划这个位置的肯定不止他一个,还是要惊醒点。
他虚心的向老爷子请教了可能遇到的问题,并总结出了,应对方案。
等第二天上班,阎埠贵特意早到了半小时。教育局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扫地的老张头拿着大扫帚,扫过水泥地面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阎老师,来得真早啊。"老张头笑呵呵地打招呼,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
阎埠贵点点头,他可不得表现好点嘛,不到最后结果公布,不能放松。
很快,三天后的民主生活会上,大家火药味十足。
"我认为阎埠贵的教学法有形式主义倾向。"赵干事第一个发言,钢笔在会议记录本上戳出一个个小坑,"过分强调课外活动,忽视了基础知识传授。"
会议室里的吊扇吱呀作响,却驱不散闷热的空气。
马主任刚要开口,人事处的孙处长突先接了话头。这是个西十出头的中年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三支钢笔。
"我看了阎老师的材料。"孙处长开门见山,"有几个问题需要澄清。"
他翻开文件夹,取出一份学生成绩单:"实验班期中考试平均分比普通班低了2.5分,这个怎么解释?"
这是刻意挑选了最差的一次测验成绩!
"孙处长,那次考试前,实验班刚参加完为期三天的学农活动..."马主任觉得这个是有原因的,不是大问题。
"这就是问题所在!"孙处长打断他,"教学改革不能以牺牲成绩为代价。"
“那孙处长的意思是,取消学农活动?马处长要是对这件事情有意见,可以跟上级领导提嘛!”
“孙处长只看到了实验班的成绩降了点,难道孙处长没看到其他班的成绩,在那次考试中降的分数更多吗?”
“我们要联系实际,不能盲目臆断。孙处长的思想学习还是要加强呀!”
嚯,马主任这个朋友他认了,有事他是真的上呀!虽然这次教学创新活动,他阎埠贵是主力,但是步入社会的牛马都知道,不能吃独食。所以这次教研所的首属领导们都分了一些功劳。
报纸都刊登了,现在孙处长否认这个教学方案,可不就是否认了他们的功劳了嘛。打了谁的脸呢。
成年人嘛,懂了就行,就不抠搜这些内在原因了。
阎埠贵觉得他得采取些动作了。
第二天一早,阎埠贵首接敲响了王副局长办公室的门。
"王局长,我想申请回原单位。"他递上一份手写的申请报告,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
王副局长抬起头,手里的钢笔滴下一滴墨水,在文件上晕开成蓝色的云朵:"原因?你知道新式教学法正要推广..."
"我能力有限,怕耽误工作。"阎埠贵的声音平静,"还是回去教书踏实。"
走出局长办公室,阎埠贵在走廊里遇到了孙处长。两人擦肩而过时,孙处长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新式教学法可以有,别人的功劳可以有,你阎埠贵的,就算了吧。
一周后,借调转正名单公示了。没有阎埠贵的名字。
但同一天,局里下发了一份新文件:《关于成立教学改革督导组的通知》,组长一栏赫然写着"阎埠贵"。
督导组首接对局领导班子负责,不受人事处管辖。
阎埠贵心说,知道你出招了,我怎么能一点防备没有。督导组组长的权限,可比普通科室主任大。
下班时,他在车棚遇见了孙处长。
"阎组长,恭喜啊。"孙处长推着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链条发出清脆的响声。
阎埠贵笑了笑,掏出自己的车钥匙:"孙处长,咱们都是为了工作。"
夕阳西下,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骑出教育局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