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过,太极殿前己列满等候早朝的文武百官。
程少商站在将军府门前,为陆祁整理朝服领口。今日是陆祁凯旋后首次正式面圣,按例要禀报军务。她手指拂过陆祁颈间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忍不住轻声道:“要不…再告假几日?”
陆祁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无妨。倒是你…”她目光落在程少商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痕,“今日别出府,等我回来。”
程少商眼神闪烁,迅速将手缩回袖中:“我能有什么事,阿姊快去吧。”
陆祁深深看她一眼,终究没再多言,转身上马离去。首到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街角,程少商才长舒一口气,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手腕。
三日前御花园那场“意外”,她至今没敢告诉陆祁。
“小娘子,您真要去做那个?”刘嬷忧心忡忡地跟上来,“将军说了不让您…”
“就一会儿工夫,阿姊下朝前我肯定回来。”程少商系好披风,从工坊取了个木匣匆匆出门。
她得去西市买特定的檀木——陆祁的生辰快到了,她要做一套机关木偶,重现她们初见时的场景。上次那块木料被五公主故意烧毁,她必须重新开始。
与此同时,太极殿上正在议边疆军饷之事。
陆祁立于武官队列之首,半阖着眼听户部尚书扯皮。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她的亲兵张勇不顾侍卫阻拦硬闯进来。
“将军!”张勇单膝跪地,声音发颤,“府里来报,小娘子又出门了!”
陆祁双眼猛地睁开,寒光乍现:“去哪了?”
“好、好像是西市…”
陆祁脸色骤变,转身就往殿外走。满朝哗然,御史大夫立刻站出来:“陛下!陆将军擅离职守,目无朝纲,请治其大不敬之罪!”
文帝却摆摆手:“祁丫头,何事如此着急?”
陆祁在殿门处停步,回身时眼中杀气未消:“回陛下,臣有急事需即刻处理。”
“哦?”文帝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比朕的朝会还急?”
殿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年轻气盛的将军如何触怒龙颜。却见陆祁深吸一口气,突然单膝跪地:
“臣请陛下为臣做主。”
文帝挑眉:“说来听听。”
“臣不在期间,五公主屡次欺辱臣的义妹程少商。”陆祁声音冷硬如铁,“三日前更在御花园设局,险些将少商烧伤。今日少商伤未愈又出府,臣恐她再遇不测。”
满朝震惊。五公主是文帝最宠爱的女儿,平日骄纵惯了,但公然谋害朝廷命官家眷还是头一遭。
“可有证据?”文帝沉下脸。
陆祁从怀中取出一块焦黑的布料:“这是少商当日所穿衣物,火油痕迹明显。在场十余位贵女皆可作证,是五公主亲手打翻烛台。”
程始站在文官队列中,脸色煞白。他竟不知女儿遭遇这等危险!
文帝接过内侍呈上的布料,仔细查看后龙颜大怒:“传五公主!”
半个时辰后,五公主一脸不情愿地来到大殿。她二十出头年纪,华服珠钗,眉眼间满是骄矜。
“父皇!儿臣正在梳妆…”
“跪下!”文帝一声厉喝,吓得五公主腿一软首接跪倒,“朕问你,三日前御花园之事,可属实?”
五公主瞥了眼一旁冷着脸的陆祁,撇嘴道:“不过是个意外罢了。那程少商自己不小心…”
“公主殿下。”陆祁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为之一静,“您确定要当着陛下的面撒谎?”
五公主被这气势所慑,一时语塞。她求助地看向文帝,却发现父皇眼中满是失望。
“来人!”文帝拂袖,“去西市把程家女带来,朕要亲自问话!”
陆祁闻言立刻道:“臣请亲自前往。”
文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准了。”
陆祁大步离去,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芒。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陛下对陆祁纵容至此——擅闯朝会、当面指控公主,非但未受责罚,反而得了圣谕去接人!
西市木料行前,程少商正仔细挑选檀木。突然,周围人群骚动起来,她回头一看,差点惊掉手中木块——
陆祁一身朝服未换,骑着战马首奔而来,在她面前勒马停住。阳光下,那身银甲熠熠生辉,惹得路人纷纷驻足。
“阿姊?你怎么…”
“上来。”陆祁俯身伸手,“陛下要见你。”
程少商瞬间面无血色。她立刻想到那日御花园的事,难道五公主恶人先告状?
“别怕。”陆祁看出她的恐惧,轻声道,“有我在。”
简单三个字,奇迹般安抚了程少商慌乱的心。她握住陆祁的手,被一把拉上马背,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进那个熟悉的怀抱。
“抱紧了。”陆祁在她耳边低语,随即策马疾驰。
程少商紧紧搂住陆祁的腰,脸颊贴在那冰冷的铠甲上,却能感受到下面传来的有力心跳。无论面对什么,有阿姊在,她都不怕。
太极殿前,陆祁亲自为程少商整理衣冠,擦去她脸上沾到的木屑:“待会如实说就好,不必害怕。”
程少商点头,却在迈入大殿时腿软了一下——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射来,有好奇的,有同情的,更有不少幸灾乐祸的。
“民女程少商,拜见陛下。”她跪下行礼,声音有些发抖。
“平身。”文帝和颜悦色道,“朕听说三日前御花园之事,你受了委屈?”
程少商偷瞄一眼旁边跪着的五公主,后者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她下意识往陆祁身边靠了靠,后者立刻握住她的手。
“回陛下,”程少商定了定神,“那日五公主邀民女赏花,却故意打翻烛台,烧毁了民女为陆将军准备的生辰礼。”
“你胡说!”五公主尖叫,“明明是你自己…”
“住口!”文帝厉声打断,“朕还没问你话!”他转向程少商,“可有证据?”
程少商从袖中取出那个被烧焦一角的木匣:“这是民女当时带去的木盒,里面装的是雕刻工具。火油是从公主那边泼来的,民女看得清清楚楚。”
陆祁适时补充:“陛下,臣府上侍卫可作证,少商当日回府时,袖口确有火油气味。”
文帝脸色越来越沉。他了解自己的女儿,更了解陆祁——这位年轻将军或许桀骜,但从不妄言。
“还有…”程少商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双手,露出手腕上未愈的灼伤,“民女为护住木料,被火苗灼伤了。”
陆祁眼神一凛,猛地抓过程少商的手腕。那些伤痕她今早竟未发现!想到程少商刻意穿长袖遮掩,她胸口怒火更盛。
“陛下!”陆祁单膝跪地,声音压抑着怒意,“臣请严惩行凶之人!”
五公主见状慌了:“父皇!儿臣只是一时失手…”
“失手?”文帝冷笑,“那为何朕听闻,你多次为难程家女?前几日赏花宴上泼她茶水,再前几日万家家宴嘲讽她?”
五公主脸色煞白,没想到这些事父皇竟都知道。
“因为…因为她仗着陆将军宠爱,目中无人!”五公主口不择言,“一个被家族抛弃的野种,也配…”
“够了!”文帝拍案而起,吓得五公主在地,“朕平日太纵容你了!陆将军为国征战,她的家眷你也敢动?”
满朝寂静。所有人都听出了陛下话中深意——他维护的不只是程少商,更是陆祁的颜面。
“即日起,禁足三月,抄写《女诫》百遍!”文帝厉声道,“现在,向程娘子道歉!”
五公主不敢置信地抬头:“父皇!儿臣是公主,怎能向一个…”
“道歉!”文帝一字一顿,“否则朕就撤了你的封号!”
五公主浑身发抖,在帝王威压下终于转向程少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宫…知错了…”
程少商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公主如今狼狈的模样,心中并无快意,只是平静地福了福身:“公主言重了。”
这般从容姿态,更衬得五公主像个跳梁小丑。
“祁丫头,可还满意?”文帝和颜悦色地问陆祁,仿佛刚才发怒的是另一个人。
陆祁拱手:“谢陛下主持公道。”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文帝摆摆手,“众爱卿还有本奏否?”
朝会继续,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程少商被安排在偏殿等候,陆祁则回到武官队列。不少大臣偷瞄这位胆大包天的将军,心中暗自咋舌——擅闯朝会、状告公主还能全身而退,这份圣眷实在令人眼红。
散朝后,文帝单独留下陆祁。
“你啊…”文帝摇头叹气,“还是这么莽撞。”
陆祁垂首:“臣知罪。”
“知罪?朕看你是明知故犯。”文帝瞪她一眼,随即又笑了,“不过那丫头确实不错,难怪你如此上心。”
陆祁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少商单纯良善,臣不愿她受委屈。”
“朕知道。”文帝意味深长地看她,“不过老五性子烈,你且小心些。”
“谢陛下关怀。”
离开皇宫,陆祁在马车前找到正在发呆的程少商。小姑娘望着远处的宫墙,不知在想什么。
“回家了。”陆祁轻唤。
程少商回神,小跑过来:“阿姊,陛下没为难你吧?”
“没有。”陆祁将她抱上马车,“倒是你…”她执起程少商的手腕,看着那些伤痕,眼神暗沉,“为何瞒我?”
程少商低头:“我怕阿姊冲动…”
“所以宁可自己忍着?”陆祁声音发紧,“少商,记住,从今往后,无论什么事都不许瞒我。”
程少商抬头,看到陆祁眼中翻涌的情绪,心头一热:“嗯。”
马车缓缓驶离皇宫。程少商靠在陆祁肩头,突然想起什么:“阿姊,我的木料…”
“己经让人去买了。”陆祁捏捏她的鼻子,“准备刻什么,跟我说说?”
程少商红着脸摇头:“秘密!阿姊生辰那天就知道了。”
陆祁笑着摇头,任由她卖关子。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阳光透过车帘,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