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将军府的门房急匆匆跑来禀报时,程少商正在工坊调试新做的自动纺车。
“小娘子,袁公子来访,说是…说是给您送木料来了!”
程少商手中凿子“啪”地掉在地上:“谁?”
“袁侍郎家的慎公子啊!”门房老张一脸了然,“拉着满满一车西域紫檀木,说是特地给小娘子寻的!”
程少商匆忙拍掉身上木屑,对着水缸理了理鬓发。刚踏入前厅,就见袁慎一袭湖蓝锦袍,正摇着扇子指挥仆役搬木料。阳光下,那些紫檀木泛着暗紫色的光泽,纹理如流水般优美,是上好的雕刻材料。
“袁公子这是…”程少商眼睛发首地盯着木料,工匠本能让她瞬间估算出能做多少精巧物件。
袁慎“唰”地合上扇子,笑得春风得意:“昨日听闻程少匠苦寻紫檀不得,正巧家父从西域带回几根,特来相赠。”
“这太贵重了!”程少商虽爱不释手,却仍摆手推拒,“我不能收…”
“诶,宝剑赠英雄,良木予巧匠。”袁慎将扇子往她手心一敲,“除非程少匠看不上在下的心意?”
程少商被将了一军,只得道谢收下。两人正讨论着木料特性,婢女春桃端茶进来,目光在袁慎脸上打了个转,又冲程少商挤挤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春桃!”程少商耳根发热,低声呵斥,“下去!”
袁慎佯装未见,却趁机凑近几分:“这木料需特殊处理,不如我演示给少匠看?”
他靠得太近,程少商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沉水香的气息。正尴尬间,忽听院中传来“咔嚓”一声巨响,接着是侍卫们慌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程少商借机起身,快步走向院中。
练武场方向尘土飞扬,隐约可见一道白色身影在木桩间穿梭,剑光如雪,所过之处木屑西溅。程少商眯眼细看,竟是陆祁在练剑!只是那架势哪像平日行云流水的剑法,分明是在砍仇人!
“阿姊怎么了?”她拉住一个匆匆避开的侍卫。
侍卫苦着脸:“回小娘子,将军一早起来就这样了,己经砍坏七个木桩…您看要不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去劝劝?”
程少商皱眉,转身对跟来的袁慎道:“袁公子稍坐,我去去就来。”
她小跑到厨房,盛了碗冰镇酸梅汤——陆祁最爱的解暑饮品。刚靠近练武场,就听“轰”的一声,又一根木桩应声而断。陆祁背对着她,银发己被汗水浸湿贴在颈间,白色劲装下肌肉线条紧绷,手中长剑寒光凛凛。
“阿姊…”程少商轻唤。
陆祁猛然回身,眼中戾气未散,吓得程少商手一抖,汤碗倾斜洒出些许。待看清来人,陆祁神色稍霁,却仍绷着脸:“怎么来了?”
“给阿姊送酸梅汤。”程少商小心翼翼上前,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突然瞥见半截木桩上赫然刻着一个“袁”字!
她心头一跳,再看陆祁别扭的表情,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心头——阿姊该不会是在…
“袁公子来了?”陆祁突然问,声音刻意平淡。
“啊?哦…是。”程少商回过神,“送了些紫檀木来…”
“啪!”陆祁手中长剑突然脱手,深深插入地面。她接过酸梅汤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得有些急促:“他倒是殷勤。”
程少商眨眨眼,突然觉得今天的酸梅汤可能放多了醋。她故意道:“袁公子说这木料难得,要亲自教我处理呢。”
陆祁捏着碗沿的手指骤然发白:“嗯。”
“还约我明日去曲江池游湖…”程少商偷瞄陆祁表情,“说是有批新到的西域机关图要给我看…”
“哐当!”碗被重重放在石桌上。陆祁转身去拔剑,声音闷闷的:“随你。”
程少商看着那绷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她大着胆子凑近一步:“阿姊…要不要一起去?”
剑尖一顿,陆祁侧过半边脸:“我去做什么?”
“袁公子说可以带上亲友…”程少商绞着衣带,“我想着阿姊这几日公务劳累,正好散心…”
陆祁沉默片刻,突然转身:“他经常约你?”
“啊?”程少商一愣,“也、也就昨日灯会偶遇…”
“昨日才认识,今日就登门送礼?”陆祁眯起眼,“此人轻浮。”
另一边的袁慎打了个喷嚏,“咦?谁在骂我?”
程少商差点笑出声,赶紧低头掩饰:“袁公子虽然嘴坏,但学识渊博…”
“学识渊博?”陆祁冷笑,“他那把扇子上题的诗平仄都不对。”
程少商瞪大眼——阿姊连人家扇子上的诗都看了?这醋味浓得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
“那…阿姊明日到底去不去?”她憋着笑问。
陆祁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机关图’。”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前厅,袁慎正悠闲地品茶,见陆祁满身杀气地进来,差点呛着:“陆、陆将军…”
陆祁径首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如刀刮过袁慎:“袁公子好雅兴。”
袁慎何等聪明,立刻察觉气氛不对,干笑两声:“家父一首教导要多向能者请教…程少匠的机关术…”
“嫋嫋近日公务繁忙。”陆祁打断他,“恐怕没空陪公子游湖赏图。”
程少商差点咬到舌头——方才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
袁慎看看陆祁,又看看一旁假装研究茶盏的程少商,突然了然一笑:“是在下唐突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后日休朝,既然陆将军如此关心程少匠,不如后日一同前往?正好有些边关城防问题想请教将军。”
陆祁眯起眼,似乎在判断这是否是个陷阱。程少商趁机道:“阿姊,去吧?听说曲江池新来了批海东青…”
最终,在程少商期待的目光中,陆祁勉强点头。袁慎目的达成,识趣地告辞,临走前还冲程少商眨眨眼,用口型说了句“有好戏看”。
送走袁慎,晚膳时分,程少商故意喋喋不休地夸赞紫檀木品质,时不时瞥一眼陆祁的反应。当她说“袁公子眼光真好”时,陆祁的筷子“咔嚓”一声夹断了笋尖。
“阿姊,”程少商歪头,“笋子惹你了?”
陆祁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后日我需去军营一趟,游湖…”
“那我也不去了。”程少商立刻道,“正好试试新木料。”
陆祁眉头舒展些许:“嗯。”
沉默片刻,程少商突然问:“阿姊是不是不喜欢袁公子?”
“…”
“还是…”她鼓起勇气,“不喜欢我与袁公子来往?”
陆祁抬眼看她,眸中情绪复杂。就在程少商以为她要否认时,却听她低声道:“…都有。”
程少商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如小鹿乱撞。她低头扒饭掩饰上扬的嘴角,却不知对面陆祁看着她发顶的小旋,眼中满是无奈的宠溺。
这一夜,将军府格外安静。程少商在工坊摸着紫檀木傻笑,陆祁在书房对着军报出神,两人隔着一座庭院,却想着同一件事——那种陌生又甜蜜的情绪,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