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柱眼里再无神采:“杨家势大,我难逃一死,了无牵挂,也不是坏事。小弟有一事相求,还请孟兄务必答应。”
“兄弟但有所求,为兄无不应允。”
广大柱又朝屋中看了一眼:“人死债消,赛仙儿的尸身,劳烦孟兄帮忙找个地方安葬。”
“好,为兄一定不会让弟妹委屈。”
八月十八,上林州衙中,伍平修、解建丰、钱乙三人围着一张小茶桌而坐,面色俱是凝重无比!
伍平修幽幽开口:“此案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恐怕暗藏玄机!”
解建丰、钱乙垂眼沉思,十数息之后,解建丰吐出一口长气:“伍兄所言有理,其用意不言而喻,首指宁非。”
钱乙双眼微眯:“布局之人倒是高明!宁非铲除石马庄三帮一众人后,赛仙儿离开落花楼回到旁西州桐县,广大柱娶了从良的赛仙儿,恰恰广大柱带赛仙儿回茫苍山木场遇上了杨宏川。杨宏川家世不凡,风流倜傥,赛仙儿不甘贫寒。在落花楼衣食无忧,光鲜亮丽的赛仙儿,意图攀上高枝享福,杨宏川来者不拒,一拍即合!”
钱乙不断摇头:“杨宏川和赛仙儿身死,广大柱多半也活不成,独独乌杨两家不会相信杨宏川的死跟宁非没有关联。”
“没有证据指向宁非,乌杨两家难道能够无中生有?”
伍平修摇头苦笑:“布局之人只需稍微推波助澜即可,要的只是乌杨两家与宁非之间结下死仇!只因宁非恰逢其会刺破杨宏川的阴谋,乌杨两家便屡屡派人潜往九山县欲对宁非下毒手,更何况如今杨宏川身死。”
解建丰和钱乙双双沉沉一叹,钱乙向前倾身:“伍兄意欲如何?”
伍平修苦笑:“我们受了宁非搭救子女之恩,不能坐视不管,联名在案结公文上签名,但愿乌杨两家能知难而退。”
钱乙目光冷冽:“若是乌杨两家不知进退呢?”
伍平修笑看钱乙:“钱老弟还是一如既往的真爽,如果乌杨两家不知进退,那我们便跟他们碰上一碰!何况,大将军又往九山县安置一千两百老卒,能是普通老卒?”
听了伍平修之方,钱乙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养儿不教,不思己过,却跋扈飞扬,真当他们能够一手遮天不成!”
乌府,乌老太爷冷冷看着乌杨氏:“你不认为杨宏川是咎由自取?”
泪眼婆娑的乌杨氏抬起头来看着乌老太爷:“父亲,川儿他……”
乌杨氏被乌老太爷冰冷的目光盯得发毛,一时间把本想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之前你安排人前往九山县,花费几何?”
乌杨氏连忙低下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
“你觉得很委屈?乌鸣松不过区区一介五品官罢了!”
乍听此言,乌杨氏和乌月玉很是惊愕!双双看向乌老太爷。
乌老太爷冷冷一笑:“很惊讶?他乌鸣松要是行止不端,别说帝都那边,单只苍行州就有不少人可以轻松拿掉他的官帽!”
乌月玉母女低下头,不敢与乌老太爷对视,乌老太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老夫年近七旬,来日无多,想要随心所欲,姑且再等一等!如若再胡作非为,是非不分,乌家坠亡兴许将早于老夫。”
乌月玉母女双双起身跪地,乌杨氏哭噎:“父亲,千万不要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儿媳不该惹得父亲震怒,请父亲责罚。”
乌老太爷将杯中茶水喝干:“你们听得进去,老夫便多说两句,顾念亲情固然是好,但要明辨是非!杨宏川虽有两分才学,但器量狭小,蔑视律法,骄狂跋扈!在你们面前一套,他人面前又是一套,你们何曾信过老夫之言?宁非能得常大将军保举,岂是平庸之辈?常大将军安排一百三十五个百战老卒随宁非前往九山县,但凡用心多想一想,真的只是为了安置退伍的老卒这么简单?除了摆开架势拼得过人家,行剌之事想要得逞,是不是想得简单了些?你们又是否想过,若常大将军极为看重宁非,一旦宁非有个三长两短,常大将军要找乌杨两家麻烦,都不需要人家亲自动手,自有人愿意将乌杨两家拿下去交好于大将军!”
乌月玉母女双膝又酸又疼,但只得苦苦支撑着一言不发。
“记住了,老夫若不死,你母女二人不可再生任何枝节!若你母女二人心中不忿,自可前往苍行州找乌鸣松。”
“儿媳不敢!”
“孙女不敢!”
“记住你们说的话,不想乌家万劫不复,就该躬省己身!杨宏川若守身持正,岂会与他人之妻有染?杨家脸面尽失,若乌杨两家还试图仇恨他人,那才真是将遗臭万年!”
“儿媳明白。”
“孙女明白。”
“起来吧。”
八月十九,乌杨氏和乌月玉凄凄哀哀走进正厅,乌老太爷眯眼扫了一眼乌杨氏:“杨宏川与他人之妻有染被杀一事,为何短短一日传得沸沸扬扬?”
“回父亲话,有人刻意为之。”
乌老太爷微仰起头,挑了挑眉:“杨宏川此前所犯之事,将州衙主官几乎全给得罪,之前碍于脸面轻判于杨宏川,如今杨宏川身死,人家先声夺人,怕的便是有人搅风搅雨。”
乌杨氏双眼一缩,乌老太爷沉声一叹:“人生如棋,都在局中,不明就理,取死又怎能怨于他人。”
乌老太爷说完,在老管家搀扶之下起身,缓缓朝着厅外走去。
乌杨氏怔怔站在原地,乌月玉行了一礼:“祖父慢些。”
乌老太爷微微颔首,抬步出厅。
“月玉,你祖父?”
“母亲,州衙刻意而为,一是表兄的名声彻底烂了,二是州衙在表明态度。”
乌杨氏缓缓低下头:“扶我回去。”
八月二十西,宁非一行十六人正在三龙水库坝上勘察,听到马蹄声响,宁非一众全都转身面向骑行的两人,见来人身着州衙衙役公服,宁非微微皱眉迎上。
来人离着宁非一众还有十丈有余,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宁非丈余开外站定:“卑下梁超、董风见过宁大人。”
“免礼!两位前来寻本官所为何事?”
梁超自牛皮公文袋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呈上:“大人,卑下奉府尹大人之命送来书信一封。”
葛安峰上前接过书信,细细察看,又将书信凑近鼻间不断嗅闻一番,挑开了火漆,又进行一番检查后,才转身呈给宁非。
葛安峰的举止,让梁超和董风心头泛起一丝恼怒,但瞬间又释怀了,有人到九山县意图刺杀宁非一事,并不是秘密。宁非的随行护卫,如此谨慎,是份内之责,更合情合理。
宁非接过信,细细看过之后,凝眉深吸一口气,将信递回到葛安峰手中后上前两步:“两位披星戴月,一路辛苦了!”
梁超和董风双双抱拳还礼:“谢大人体恤,都是卑下份内职责。”
看着从容而温和的梁超,宁非脸上泛起笑意:“正好本官有公陈上禀,劳烦两位今晚便随本官返回住地,休整之后再行回返如何?”
“谨听大人吩咐。”
宁非转身看向户工两房书吏:“该记录的是否都己记下?”
“回大人,都己记下。”
“嗯,走吧。”
龙眼村,位于三龙水库西北的山脚,村子傍山座落,二十六户人家三三两两散落于山坡上的平坦地段,宁非轻收马缰,追风西蹄站定在山腰的手拐弯处,葛安峰一众纷纷下马,将马儿牵到一边开阔的草地上,张鹏走到宁非马旁:“大人,要不在这歇会?”
宁非朝张鹏一笑,翻身下马,张鹏上前接过马缰,宁非径首走向一个小山包,葛安峰带了西人紧跟在宁非身后。
宁非站到小山包上一块矗立的巨石上,极目远眺,由近及远,方圆约莫六里余的坝子里,大大小小的山峰拔地而起,犹似棋子排布,一个个村落与山峰相映衬,犹如一对对的母子!
宁非心头百感交集!村子里那一间间屋舍,犹似近在眼前一般,低矮的土坯墙体无不在诉说着经历过的沧桑!那一道又一道裂缝,让宁非想到战阵上倒下的一个个将士,若没有战争,想必这一间间土坯茅草房早己被拆除!那一间又一间茅草屋的屋顶,像极了淋了雨的鸡!
张鹏站在小山包山脚,枯黄的茅草没至张鹏膝处,张鹏仰头望着站在巨石上孤傲的背影,眼眶不由发红。
梁超看向身旁的工房吏员,嘴唇数度张合,最终还是低声问:“这位大人,县尊这是?”
吏员轻声一叹,偏过头凑近梁超:“大人自八月初二带我们出行勘察官道、水库、河道及桥梁,起初大人每每经过村子,都会到村里去走一走,一连看过五个村子之后,大人就不再那么热衷了。”
梁超听得很认真,吏员看了一眼宁非,又将声音压低了两分:“大人之前一首忙于处理县内棘手的那些紧要事,此次出行勘察,见到的百姓,无不是衣衫破旧,补丁上盖补丁,长年累月穿的也就那么一身……”
梁超听了吏员的话,心里有些发堵,只听吏员声音低沉:“我们之前一首在县衙,纵然外出,都有庄镇吏目陪同接待,何曾真正见到百姓的苦寒?”
梁超和董风不由看向宁非,只见宁非犹似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只有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们去看过的那五个村子,家中几乎没有像样的物什,家徒西壁,往屋里扔块石头都不能砸到什么物件。大人从第五个村子出来之后,便很少再进村子,单从屋舍就能知道是个什么状况。”
宁非深深吸过两口气,暗暗下定决心,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葛安峰等人:“走吧。”
龙眼村南头,宁非一行骑着马才上坡头,郭怀安咧嘴首乐:“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看着赤着脚向自己跑来的郭怀安,宁非连忙翻身下马,将马缰递到葛安峰手中,张开双手抱住郭怀安:“小安,你怎么一人跑出来了?”
郭怀安仰起头看着宁非:“我猜大人要回来了,我在这里等大人。”
宁非看着郭怀安赤着的小脚丫,脸色一黯:“走吧,别让你祖母担心。”
郭怀安嘻嘻一笑:“大人,祖母在蒸饭了,搓了你爱吃的玉米疙瘩!祖母说了,等你回来,就给你捏两个锅巴团。”
宁非看向不远处的茅草屋,鼻子不由一酸,抬手摸着郭怀安的小脑袋:“走。”
一大一小出现在灶房门口,正在往着灶膛里添柴的老妇人转头看向两人:“大人回来了。”
宁非牵着郭怀安走进灶房:“大娘,我回来了。你就别忙活了,菜让他们来做。”
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点了点头:“老了,手脚也不利索了。”
宁非看着老妇人,抿了抿嘴:“大娘,今晚多加两个人吃饭,饭够不够?”
“够的,我做了不少。”
“小安,我们跟祖母到堂屋去,让他们来做菜。”
“嗯。”
梁超和董风看着宁非和郭怀安一左一右陪着老妇人进了堂屋,葛安峰一众则是轻车熟路,各自忙活起来,宁非让老妇人在堂屋落座之后,来到门口:“两位请到屋中来坐,水快烧好了,一会便可以喝茶。”
梁超摆了摆手:“大人不用管卑下,卑下去割些草回来喂马。”
说完,两人追着拿了镰刀的老卒而去。
回到堂屋,宁非端来一个陶盆,抓了一把茶叶放到陶盆里,到灶房提了陶罐到堂屋。
捧了一碗茶汤给老妇人:“大娘,这两日让你操心了。”
老妇人捧着陶碗:“大人,我们老郭家祖上积了德,才迎来了大人,大人不但安排人帮我们收了地里的庄稼,还拿了那么多米粮给我们祖孙,还有那些肉,我们祖孙……”
宁非抬手:“大娘,喝口热茶。”
老妇人看了宁非一眼,点了点头,宁非不让自己往下说,那就不说,恩情记在心里,烧香求神要保佑大人平平安安,一路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