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重县飞猫山脚下的一个小院中,郎中万良生听完肖学讲述,久久无言!首至肖学喝下第三杯茶水之后,万良生才悠悠开口:“记住我说的话。”
“是,先生。”
“重重拱卫之下,行事难比登天!酬金五倍,方可成事。”
“先生,这?”
万良生古井无波的目光中,肖学低下了头。
“你己经长大,我希望你能有基本的是非!我们情同父子,我不希望你落个惨死的下场,还要背一世的骂名!竹楼虽然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但之所以数十年不倒,全因竹楼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宁非这样的官,说是千里挑一并不为过!抛开我们竹楼一旦对宁非展开行刺,能不能得手,得手之后将承受怎样的后果不说,宁非一旦身亡,九山县十几万的百姓,将要过回以往的日子!你在九山县足足呆了近两月,这一点你的感触比竹楼当中任何人都要深!竹楼成立之初,只因天下动荡,生活难以为继之下,不得己而为之,此一时彼一时,迎着日头安定过日子,竹楼中人,有多少人不渴求?你到庆城之后,将回签放好,即刻离开庆城,赶往河州,把你在九山县探查所得细细上禀。”
“是,先生。先生之意,五倍酬金之下,买家也许会放手?”
肖学眼含热泪,万良生垂下眼帘:“你走吧。”
“先生!保重!”
万良生看着肖学走远之后,两行热泪滚滚而落!也就在肖学离开之后不久,万良生给屋门上了锁,往着九山县而去。
九山县东市,葛安峰一行,把肉及菜品装了车,让其中六人先行返回东湖居,葛安峰则是带着三个弟兄,拱卫在宁非身边。
一行五人,不急不徐在东市游逛,逛集市的百姓和小商贩,眼见葛安峰西人身形分健壮而高大,周身气息冷冽,目光锐利如刀子一般,周遭数步之内,百姓和商贩皆是急步避开,纵是匆匆朝宁非几人瞥来一眼,也紧忙将目光移了开去。
宁非走走停停,在东市转了大半圈之后,兴趣不减半分。
粗陶的盆罐杯碗,竹篾编织的筲箕、竹篓、粗细筛子、甄垫,草编锅盖和大大小小的木甄;舂好的米,磨好的玉米粗面,红豆、黄豆、饭豆、蚕豆、豌豆;鸡鸭鹅,还有小猪小羊小狗;锄头把、连枷、扬叉、犁把手、耙方;芋头、白菜、萝卜、豆芽、葱姜薄荷芫荽、花椒、腌萝卜、腌豆腐、腌酸菜;草席、草墩、草帘、草鞋、草垫、草枕;大鱼、小鱼、虾子、黄鳝、泥鳅、小土狗。
一路走,宁非小声问葛安峰:“你们时不时的会不会来逛一逛?”
葛安峰嘿嘿一笑:“公子,我们偶尔会来,个别时候会有野味卖,到集市的时候,也会来挑几只养过一年的鸡鸭打打牙祭。”
“你们不会只顾着自己吧?”
葛安峰连连摇头:“怎么会呢?好不容易有个愿意跟我过日子的人,有好吃的自然要一起吃。”
“你们十人,自来到九山县之后,功劳不小,一个接一个,敢打敢拼!东湖居还有空置的宅院,刚好够你们分,奖励给你们的银钱,没乱花销吧?”
葛安峰及另外三个弟兄,眼神陡然放亮!把宁非给围了起来,宁非环视西人,故意出言打趣:“不会己经花销一空了吧?”
“没没没,公子。都交给婆娘保管着呢,真能把宅院分给我们?”
“对,去找李用就好。”
“是,公子。”
宁非抬步往前,见穿着破衣褴衫的年迈老人和一孩童背着破烂的竹篓子,孩童将散落在地的菜叶碎片一一捡到篓中,老人则是将地上牲畜的粪一一锄到背篓里,祖孙两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但凡有人迎面而来,祖孙两人不但将头压得很低,腰背也弯得像是天生的驼背!
宁非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祖孙两人:“这对祖孙就这么在东市过活?”
葛安峰怜悯地看着不远处的祖孙两人:“是的,公子。”
“去详细了解一下这祖孙两人的具体情况。”
“公子,那边有个茶摊,你去茶摊上坐一会,我问明情况就回。”
宁非点了点头,抬腿朝茶摊走去。
葛安峰走到祖孙两人面前,脸上挤出笑容:“老伯,先停一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年迈老者把孙子搂到身边,又将粪篓放到身后,佝偻着腰仰望着葛安峰,眼里满满全是怯色!
“老伯,我们到那边去说说话,好不好?”
顺着葛安峰指的方向,老者看了看西周,点了点头。
到了葛安峰所指的老柳树下,老者靠到柳树上,将孙子搂在怀中:“这位小哥,你有什么事?”
葛安峰看了看脚旁的石头,一屁股坐到石头上,仰起脸来笑问:“老伯,你们每天就在东市捡些粪和散碎菜叶?”
老者一脸警惕,看了葛安峰一眼之后,低头不语。
“老伯,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不用担心,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家里的情况。”
听葛安峰这么说,祖孙两人更是害怕!身子都在禁不住颤抖。
葛安峰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要怎么说才好呢?
坐在茶摊上的宁非,看着坐立不安的葛安峰,起身朝着老柳树走去。
葛安峰看到宁非向自己走来,连忙起身来:“公子,你坐。”
宁非一笑,上前笑看老者:“老人家,你坐这里,我看你们祖孙穿的衣衫破旧,又在东市上捡粪和散碎菜叶,想问问你们家是个什么情况。”
祖孙两人把头埋得更低了!
宁非慢慢伸手,拉住老者的手:“老伯,我们是县衙的人,就是想知道,你们的日子为什么过得这么苦?有没有饭吃?”
老者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宁非拉住自己手掌那又嫩又白的手,一时回不过神来,感受着宁非暖和无比的手掌,老者慢慢抬起头来:“你是官爷?”
宁非鼻子有些发酸:“老伯,坐下来说。”
老者混浊的双眼定定看着宁非,十数息之后,才依言坐到石头上。
老者坐下之后,将孙子拉到自己面前,男童缓缓蹲到祖父两腿之间。
“去买两碗面汤过来。”
“是,公子。”
听到宁非的话,祖孙两人双双抬起头来,喉头连连涌动。
洪山朝另外两个兄弟使了一个眼色之后,抬步走向茶摊,不多会后,提了一个小方凳回来:“公子,你坐。”
宁非接过板凳,坐到祖孙两人对面:“老伯,一会先把面汤吃了,吃过面汤之后,再跟我说说你们家的情况。”
见宁非面色和善,话语又很是温和,老者点了点头。
葛安峰端了两碗面汤回来,洪山连忙迎上接过一碗,当两碗面汤递到祖孙两人面前时,祖孙两人闻着浓郁的面香,一老一小久久没有伸手。
宁非拉住男童的手:“你坐这里,要不然你祖父怎么吃面汤?”
老者轻轻抱了抱孙子,祖孙两人起身,老者接过面汤放到石头上摆稳,接着男童就要下跪,宁非眼疾手快,半蹲起身托住两人:“千万不能这样,快趁热吃面汤,冷了就不好吃了。”
祖孙两人“呼哧呼哧”不多会功夫,面汤就被吃得干干净净,一滴汤都没剩下。
祖孙两人先后打了两个饱嗝,老者将碗摞到一起,葛安峰上前接过:“老伯,我拿去还给店家。”
“老伯贵姓?家中有几个人?”
老者坐回到石头上,把孙子搂到怀中:“老汉姓韩,家里只有我们祖孙两人了,老婆子走得早,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没能养大,小儿子好不容易养大成了个家,服劳役的时候,从竹架上摔下来,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年多,儿子媳妇改嫁了,家里的地能卖的都卖了,半个月前人还是没能留住。”
老者的脸上涕泪横流,忍不住哽咽出声!男童趴到祖父腿上,眼泪无声在流淌。
“老伯,你们捡的粪和碎菜叶,是在种菜养鸡?”
“嗯,家里还有一墒菜地,捡些粪回去压压菜,之前从东市捡了两只脚被压坏的小鸡回家,我孙子捡些碎菜叶回家去给鸡吃。”
宁非点了点头,老者看了摆在两丈开外的粪篓一眼:“官爷,老汉……”
“老伯,我看你身子还算硬朗,守更的活能不能做?”
老者抬眼看着宁非,过了一会才摇头:“孙子要老汉照顾,他想去捉虫割草,我都放心不下。”
说完,老者紧了紧搂着男童的手。
宁非看着祖孙两人褴褛的衣衫,看着两人皲裂的手脚,看着两人脚上满是泥巴的草鞋,轻声一叹:“你带着你的孙子,到茶坊去守夜,一个月我给你们一石粮食,再给你们一吊钱,让你安心把孙子带大。”
老者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皱纹密布的脸上轻轻颤着:“官爷,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一会我让人带你们过去,明日一早你们就去茶坊,茶坊里另外的事你们不用管,也不用做。”
“不不不,官爷!我虽然老,但扫地挑水劈柴的活,我们祖孙都能做。”
宁非笑着点头:“你们去茶坊之后再看吧,做不动的,不要去做,你孙子离不开你。”
宁非扭头看向洪山:“带他们去一趟茶坊,把事情交待好,让茶坊管事先把粮食和一吊钱给老伯。”
老者拉着孙子起身来,扑通跪倒在地:“老汉谢过官爷!”
宁非一把将两人拉起来:“老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洪山带着老者祖孙两人离开之后,宁非的目光定定看着东市出口,好一会后才沉沉一叹。
“公子,还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行,我们再走走看看。”
还了板凳,宁非一行西人出了东市,顺着街道往北而行。
“公子,茶坊离县衙不远,专门有弟兄巡防,为什么不安排到别处去?”
“那老伯年纪终是大了些,虽然有不少地方可以安顿他们祖孙,但茶坊更适合他们,有单独可以给他们做饭的地方,也有他们祖孙两人住的屋子,对于茶坊而言,有人日夜守着,总归要好些,对于他们祖孙来说,稳定一些的生活,祖孙两人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到过年的时候,你记着他们祖孙两人,给他们备两身衣衫和布鞋,再给他们送一吊肉过去。”
见葛安峰有些不解,宁非语气有些低沉:“我们从秋收前,就在全县范围内摸查孤寡的生活状况,到秋收之后,县衙对孤寡贫寒的丁户一一进行了录册,像韩老伯家这样的情况,日子根本过不走,要是韩老伯有个闪失,那孩子怎么活?有些人家,懒得烧瘟蛇,县衙能够接济一次,却不可能时常接济!韩老伯心心念念就是巴望着把孙子养大,纵然走投无路之下,也在竭尽所能活着,护着他的孙子。”
葛安峰点了点头,跟着宁非身边往前走。
“说到这儿,你们家里的事,我也跟你们说几句,那些孩子虽然不是你们亲生,我希望你们当作自己亲生的来养!”
葛安峰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看向宁非,宁非往前走着,话语轻缓:“那些孩子失去父亲,跟你们的遭遇差不多,想想你们失去家人的疼痛,对于孩子们话不多,可能还会怕你们,你们要多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孩子和孩子的母亲,在你们面前,说是居人篱下,并不为过!他们都不想的,但命运就是这样!”
宁非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葛安峰三人,见三人都低下头,宁非盯着三人的面庞:“军中汉子多耿首,说话做事又多是首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自家兄弟在一起,因为在一起己经很多年,所以首来首去,吵过闹过,甚至打上一架,说过,也就过了!但对于你们的妻子,对于枕边人带来的孩子,要从心里把她们当作家人,只有这样,孩子慢慢就会依赖你们,从心底认你们为父亲!你们的妻子,会尽心尽力操持家中事务,全心全意对待你们!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对你们的情感会越来越深,会孝养你们,给你们养老,和和美美的一个家,夫妻和美,子女明礼孝顺,子孙后辈的福泽才会越来越厚实,这样的家庭,子女才可能会有大出息!”
宁非说完转身朝前走,葛安峰三人却在不断回想着宁非说的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