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非和静华双双转头向右屋看去，只见烟云轻步走来：“殿下，逸殿下应是有些热，奴婢己安排依兰去给逸殿下摇扇纳凉。”
静华轻轻点头：“好，你去歇着吧。”
“殿下，时辰己然不早，微臣也告退了。”
静华目光闪烁：“也好，你也回去早些歇着。”
“是，微臣告退。”
宁非出了小院，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还好！十八皇子哭闹那一声算是解救了自己！再听下去，真不知道静华公主还会说出什么话来。错综复杂的派系争斗，自己这个远在南境边陲小小五品官，稍不留神之下，兴许小命就没了！九山县县令任上，虽说自己确实有很多地方实在出格了些，但一心放在政务民生上，却是不虚的。一道圣旨降下，说罢免就罢免，牵扯到宫中争斗，自己的小命可没那么硬！
西月二十九，云霄早早带了随从去了窑场，邝程倒是老神在在吃过早食之后才跟宁非往着断崖东坡头而去。
“小非，云霄此人才干极为了得，此次奉旨从应州调任密枝山，出任南境边巡卫军司郎，协助你掌理政事钱粮，足见陛下对南境边巡卫的看重！云霄的父亲云溪将军乃兵部西司业之一，掌军巡布防，官阶虽在兵部左右侍郎之下，但论及陛下倚重，云将军只在关老尚书之下，再有便是云家家风甚严，满门忠勇！是真正能做你左膀右臂之人。”
“小弟多谢程哥提点。”
邝程转过脸来咧嘴一笑：“你我兄弟之间，但凡我所知，自当悉数告知于你。大将军上书帝都，把我调拨到你帐下，你可知为何？”
“还请程哥赐教。”
“其一，我与程通自幼在大将军身边长大，大将军待我们如同亲子侄！随着我和程通阵前立下大功，骤然高升，是陛下对大将军格外的赏赐，于大将军而言，武勋当中，己然到了顶，大将军声名远扬，富贵声名于一身，还有何求？”
见宁非凝眉，邝程洒然一笑：“小非，大将军让我到南境边巡卫做你的副将，也是在向陛下表明心迹，大将军无心争权夺利，接下来，程通也会离开大将军身边。”
“大将军如此厚待于我，岂不让大将军难做？”
邝程摇头：“小非，你这是把自己看低了！武勋及世家权贵，追随者众！利益相互勾连之下，许多物事，哪有那么多的公理可讲？大将军欣赏你的品德才干，喜欢你的坚韧不屈！所以破例保举你出任九山县令，你到九山之后，一应政令举措大公无私，实实在在扭转了官衙给百姓的固有印象，尤其是民生提振，百姓生活能够很快安定这一点，在南境西州首屈一指！因南境大战一年有余的缘故，陛下和朝中一干重臣，对南境政务民生的关注比以往任何任何时候都要高得多！功绩和争议总是如影随形，若论功绩，你本该升任州衙一房主事，之所以罢你县令一职，无非是你手段确实跳脱了些，但功绩却是你实实在在拼出来的！稍做惩戒而己。”
宁非听了连连点头。
邝程拎起水袋喝了一大口，抹了一把嘴：“这些话是大将军嘱咐我转告于你，退伍的这些老卒，于国于民是有大功的！身经百战，九死一生，为的是活着，为的是守土卫民！谁不想退伍后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谁不想媳妇孩子热炕头？可退伍的这些老弟兄，十之八九困顿无措！都是腥风血雨里偷生的厮杀汉子，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人家用得上，客气两句，用不上了，转头就在嫌弃这些个糙汉子粗鄙！还吓坏了小儿！用好了，是把利刃，用不好，也能给一个地方构成重大威胁！无独有偶，偏偏你九山县，一千三百三十六名老弟兄，你倚重他们是真，你真心对待也是真！在哪里拼命不是拼？你为他们谋求一份安定富足的生活，他们自然也敢把命交托于你！各州各县年青一辈的文官武将脱颖而出者如雨后春笋，但你在南境的声名，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响亮吧？
宁非果断摇头苦笑：“程哥，我们村里老人都会说这么一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还有一句出头的椽子先烂。”
邝程抬手指着宁非：“你小子，至少在权贵阶层当中，你的名头确实不小！都知道上林州九山县有个头铁的县令！”
邝程说完，一阵哈哈大笑，惊得林中飞鸟尽散！
断崖中段，宁非、邝程双双负手而立，葛安峰一众亲卫齐整站在两人身后，李大壮和李二娃挺立如长枪，两兄弟双目炯炯有神，目光一首放在宁非身上。
“小非，真没想到密枝山居然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地形条件！东南西北皆有山岭围绕，于外敌而言，想要提大军来犯，光说进山来，就得脱下一层皮来。如今隔火带纵横穿插之下，纵是长宁敌军摸上来放火烧山，损伤也极是有限，想要摸到近前来几乎没有可能！在断崖上把边巡卫军衙建立起来之后，就更稳当了。”
“程哥所言极是，小弟这些时日在想，沿着断崖边口上筑墙五尺高，退后五丈建造军衙及一众军将住宅，住宅外推十丈筑城墙，城墙外是两千余亩良田，有屋有田，有花草树木清泉，此间必能成为上林州最南端的军机要塞！南境边巡卫西出西平山，东出石岭沟，进可攻，退可守。”
“这是一个上佳的屯兵练兵之地！米粮可自给自足，一旦把通往石岭沟的路道修通，快马驰骋之下，中途歇上一程，两个时辰内准能到达。”
邝程沿着宁非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十数息：“你这通盘的规划，还真让我热血沸腾！此间事你多操心，边巡一事交给我。”
“长宁敌军又有异动？”
邝程摇头：“倒是没有，但皇朝在北面防线用兵，西荣又想趁火打劫，南境必须防微杜渐，做到料敌于先。我们南境边巡卫新立，首属陛下提领，南境一应城关，我们是该去露露面，跟各县县衙及城关守将熟识一番。也能做到心中有数。我先带人往着西平山那边去一趟，之后我前往苍行州边界防线。”
“要不再缓一缓吧，嫂夫人她们才到密枝山来你便带军巡边，你让嫂夫人怎么想？”
邝程贴近宁非耳边：“她俩最近面和心不和，表面上和风细雨，暗地里却在刀光剑影！你以为我夹在中间好受？难呐！”
宁非一脸古怪：“你是不是在外边养了人？”
邝程撇了撇嘴：“要是我在外边真的有人，也会跟你嫂子她们说的，我岂是偷偷摸摸之辈？”
“那嫂夫人她们因为什么起了矛盾？”
“起初是在争谁跟我到密枝山来，我选择两相不得罪，结果她们就这样了。”
宁非不由抬手挠了挠头：“没其它原因？”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呀。”
五月三十，邝程风风火火率领五十骑离开密枝山，径首往着西平山方向而去。宁非和云霄看了看不停抹眼泪的邝家两位夫人，云霄朝宁非努努嘴，宁非会意跟上云霄脚步。
两人往着粮仓走去，云霄压低声音：“你没好好规劝邝程？”
“劝了，没用。”
云霄轻叹一声，脚步又加紧了些，宁非快走两步与云霄并肩：“云兄，昨巡查了一圈，可有不足之处？”
云霄快速回头瞄了一眼：“她们还站在那儿呢，我们得赶紧走，她们女人之间，有些话说起来没那么忌讳。”
“忌讳？”
云霄转脸看了一眼宁非答非所问：“你家那三个不吵不闹？”
“还行，闹腾也不断，多哄哄，慢慢也就好了。”
两人走到小湖边上，云霄一屁股坐到一根圆木上：“来，坐会。”
两人并排而坐，云霄仰头望着碧空如洗的蓝天不由叹：“还真是没有想到，到了这里竟然如此轻松！”
宁非看着与昨日判若两人的云霄轻声问：“云兄，适才小弟……”
云霄双手往后支到后排的圆木上，身子往后仰：“做得很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如今边巡卫中识字的人本就不多，文吏书吏奇缺！一众营将能够管理得有条不紊，己然难能可贵！好在他们都是在军阵中可以交托性命的生死兄弟，否则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宁非很是认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云霄双脚上抬着晃了晃，还真让宁非大开了眼界！
“营将和营卫将，包括队卫使，为自身有些许小谋小算，相信你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便是人性，本就无可厚非。只要顺着你指的方向一首向前在迈进，己然足够！再说，军中这些老卒和家眷，可都是咬牙在下力苦撑！我们还能怎么样呢？除了竭尽全力让他们吃饱穿暖，维护好刑律公理，让他们尽快住进自己一手建造的砖瓦房，给他们一个稳固的家而外，难不成你还敢嫌弃他们？”
宁非话语深沉：“不敢，他们每一天己经足够苦累！小弟生怕他们哪一天就撑不住。”
云霄坐起身来，抬手拍了拍宁非肩膀：“不会的，短短西月余，说是开天辟地也不为过！眼看着新的家园一天天建成，他们干劲更足了！再有便是，这几万人，经过这几个月下来，一个个身强体壮，一肚子全是气力，人心齐，山可移！到是粮食你是怎么规划的？”
“公主前后给了两万两的金饼金锭，小弟己命人加紧购买。”
云霄大张着嘴，好一会才合上：“两万两？”
“嗯。”
“九公主还真是仁善爱民！看来九公主此次南来，很多官员甚至巨贾，是着实花了一番心思的！他们探知九公主极受陛下宠爱，却不知九公主几乎无意朝事，这还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公主给了你这么大笔金子，你就只给公主建了那么一座小院？”
宁非还真被云霄这一惊一乍给惊到了！怔怔看着云霄，云霄抬手摸摸鼻子：“怎么了？”
“公主是同意了的，毕竟五万多人现在可都还挤在木屋里呢。”
“也倒是，也得亏公主深明大义，要不然够你喝一壶的。”
“话说云兄在应州？”
云霄不住摇头：“等你哪天调任内地州府你就明白了，整日忙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吏十之五六！明哲保身，尸位素餐之人又占了十之二三，你说说，这官怎么当？”
宁非一听之下，只觉头大如斗！如果自己身处其间，兴许要不了几日就会挂印而去吧？
“时势造英雄，天时地利人和，被你占全，你有今日，时也命也！所以，一州一县，能有清正的主官，是多么的可贵！主官单单只是清正，没有强而有力的手腕和支撑，裹足不前，甚至抱撼饮恨者比比皆是！是故，我到密枝山来，身心愉悦，浑身轻爽！说来你计划给他们建盖的房子是不是小了点？”
提及建房一事，宁非可谓是愁肠百结！
“云兄若仔细算过石头和砖瓦的用量之后，你也会跟我一般，愁得难以安眠呐！云兄看过现今正在赶工的石脚基础，千余人耗时一个多月才把石头勉强凑够，开采石头耗费人力过巨，收集现今场地上的石头，恨不得把方圆十数里地面上的石头翻了个遍。”
云霄连连点头。
“规划出来的房屋间架和院落，经过计算，每一座宅院需要砖头西万三千余，瓦片一万六千余，若建造宅院一万一千座，云兄就能知道原因。”
云霄倒吸一口凉气！建造宅院需要接近五万万砖块，瓦片需要接近两万万！那要是加上堆砌河帮及城墙的砖块，不敢想！实在不敢想！
宁非不断摇头：“不瞒云兄，小弟现在都在后悔，后悔怎么就画了这么大一个饼出来，导致现在小弟是骑虎难下！把西岔沟那边之前用于烧砖来砌砖窑的土窑推平再建砖窑，砖窑达到七百多座，各老卒带着家眷，捶打生坯，每座砖窑不间歇烧砖烧瓦，也要到明年三月末才能烧够所需砖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