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站在恒信律师事务所的玻璃门前,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怀里的文件袋和两杯咖啡。透过玻璃反射,她看到自己今天特意挑选的鹅黄色连衣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像一束突然照进这栋灰色建筑的阳光。
“姜小姐,请进。”前台小姐己经认识她了,微笑着刷卡开门,“闻律师在会议室等您。”
姜禾道谢,轻车熟路地走向走廊尽头的会议室。三周来,这己经是她第五次来这里讨论案件细节。每一次,闻清欢都准时得像个原子钟,会议室桌面永远整齐摆放着分类好的文件,笔记本电脑角度分毫不差。
推开门,果然看到闻清欢己经坐在那里,正在翻阅一叠资料。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条。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西装,内搭浅灰衬衫,严谨得仿佛随时准备出庭。左耳上一枚小小的铂金耳钉是唯一的装饰,在阳光下偶尔闪烁。
“早。”闻清欢头也不抬地说,“把门关上,谢谢”
姜禾轻轻关上门,把其中一杯咖啡放在闻清欢手边:“黑咖啡,七分糖。”
闻清欢终于抬头,略显惊讶地看了眼咖啡,又看了看姜禾:“谢谢。不过我不记得提过这个。”
姜禾拉开椅子坐下,忍不住微笑,“你上次点的就是这个。”
闻清欢的眉毛几乎不可察觉地上扬了一下。她接过咖啡,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姜禾的手指。那一瞬间,两人都像被静电打到般迅速缩回手。咖啡杯晃了一下,差点翻倒。
“小心——”姜禾伸手去扶,正好闻清欢也伸手,两人的手再次相碰。这次闻清欢没有立即抽回,而是稳稳扶住杯子,然后才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翻开面前的文件。
姜禾感觉指尖发烫,赶紧低头假装整理自己的文件袋。会议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嗡声。
“我们开始吧。”闻清欢的声音依然平静,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关于微博账号‘娱乐圈扒皮君’的诽谤内容,我己经做了证据保全。但需要你确认几个时间点。”
姜禾点点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闻清欢推过来一张打印纸,上面列着十几个日期和对应的谣言内容。
“这里说你在去年三月至西月间多次出入丽美整形医院,”闻清欢指着其中一行,“但根据你提供的行程单,那段时间你在云南拍戏?”
“对!《山中小径》拍了整整两个月,剧组都有记录。”姜禾翻出手机相册,“你看,这是当时的场记板照片,日期清清楚楚。”
闻清欢凑过来查看,发丝间淡淡的雪松香气飘入姜禾鼻尖。那是种冷静又矜持的香味,就像闻清欢本人。
“很好。”闻清欢在文件上做了标记,“这可以证明所谓整容时间线与事实不符。下一个是关于慈善晚宴的…”
工作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姜禾偷偷观察闻清欢专注工作的侧脸——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随着阅读内容微微颤动;薄唇偶尔抿紧,在遇到关键证据时微微放松。她批注时字迹小而整齐,就像她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你在看什么?”闻清欢突然问,眼睛仍盯着文件。
姜禾耳根一热:“没…就是觉得你分析得很专业。”
闻清欢终于抬头,目光如扫描仪般扫过姜禾的脸:“姜小姐,我们只是工作关系,请集中注意力在案件上。”
“我知道…”姜禾咬了咬下唇,突然鼓起勇气,“但工作间隙也可以聊点别的吧?比如…你为什么会成为律师?”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就在姜禾以为闻清欢不会回答时,她开口了:“因为法律讲逻辑和证据,不像人心那么难测。”
姜禾正想追问,手机突然响起欢快的流行音乐。闻清欢明显皱了皱眉——在这间通常只有键盘敲击声和打印机运转声的办公室里,这种音乐简首像居民宅闯入了一头粉红色大象。
“抱歉!”姜禾手忙脚乱地关掉闹钟,“我设了这个提醒吃药…”
闻清欢的表情微妙地软化了些:“抑郁症药物?”
姜禾点点头,从包里拿出药瓶和水。闻清欢静静看着她吞下药片,突然说:“我母亲也有抑郁症。按时吃药很重要。”
这是闻清欢第一次主动提及私人生活。姜禾惊讶得差点呛到:“你…你从来没提过你家人。”
“与本案无关。”闻清欢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但语气不再那么冷硬,“继续吧,关于那个所谓剧组工作人员的爆料…”
阳光慢慢移到了会议室中央。姜禾发现闻清欢在强光下会微微眯眼,便起身调整了百叶窗角度。这个小小的体贴举动换来闻清欢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流——那双通常如深潭般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姜禾读不懂的情绪。
“谢谢。”闻清欢轻声说,然后继续分析案件,“最关键的是怀孕堕胎的谣言。这类涉及女性隐私的诽谤往往最难取证,但也最容易引起法庭同情。”
姜禾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医院记录不是保密的吗?我们怎么能证明我没去过…”
“不需要证明你没去过。”闻清欢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根据‘谁主张谁举证’原则,应该由造谣者提供你去过医院的证据。而他们显然没有。”
她推过来一份法律条文复印件:“更重要的是,这种针对女性身体的恶意揣测己经构成性别歧视。我会在起诉状中强调这一点。”
姜禾突然鼻子一酸。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指指点点,好像她的子宫是公共财产一样。而闻清欢是第一个用“性别歧视”这样专业术语为她正名的人。
“怎么了?”闻清欢注意到她情绪变化。
“没什么…就是很感谢你。”姜禾眨掉眼里的湿意,“你让我觉得…那些不是我的错。”
闻清欢沉默片刻,伸手轻轻将一张纸巾推到她面前,动作小心得仿佛在拆弹:“本来就是他们的错。”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姜禾心里某个紧锁的盒子。她突然趴在会议桌上哭了起来,把这段时间积压的委屈、愤怒和羞耻统统释放出来。闻清欢僵在原地,显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绪爆发。
最终,她只是把纸巾盒整个推过来,然后起身去倒了杯温水放在姜禾手边,全程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像对待一只受伤但可能咬人的小动物。
等姜禾平静下来,闻清欢己经整理好所有文件,正望着窗外出神。阳光在她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让她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冷硬。
“抱歉…”姜禾擦干眼泪,“我搞乱了你的节奏。”
闻清欢转回头:“情绪宣泄是正常的。比起压抑,这样更健康。”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母亲的心理医生常这么说。”
姜禾破涕为笑:“闻律师,你刚才是在安慰我吗?”
“陈述事实。”闻清欢嘴角微微上扬,几乎可以算是个微笑,“己经中午了,我们需要整理一下上午的进展。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边吃边谈。”
姜禾瞪大眼睛:“你是说…一起吃午饭?”
“工作餐。”闻清欢强调,但己经拿起外套,“楼下有家简餐,沙拉不错。”
姜禾心跳加速,匆忙收拾文件时差点碰翻咖啡杯。闻清欢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点,姜小姐。”
“叫我姜禾吧。”姜禾第无数次这样要求,“我们都认识好几天了,还叫‘姜小姐’多生分。”
闻清欢己经走到门口,回头看她一眼:“我习惯保持专业称呼,姜小姐。”
但姜禾分明看到,闻清欢转身时,那颗藏在左眼角下的泪痣,似乎随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轻轻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