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对朱瞻基的偏爱是明显的,他对朱瞻基的宽容也是远超对其他人的标准。
兖州府衙有个叫林老三的,是红巾军后人(其实也可算是白莲教后人),这事儿很严重。
但如果这件事太孙殿下己经知道了,那这事儿就不严重了。
哎,对咯,就是这么双标。
同样的事,普通人隐瞒是欺君,太孙隐瞒是自主用人。
普通人接触白莲教是谋逆,太孙启用白莲教后人是不拘一格。
普通人结党营私那叫图谋不轨,太孙结党……啊呸,结交能臣那叫高瞻远瞩,培植羽翼。
普通人私自调兵那叫僭越军权,太孙调动亲卫那叫未雨绸缪,果决明断。
普通人藏匿密信那叫必有异心,太孙私下联络那叫深谋远虑。
等等。
这叫双标么?不,这叫帝王心术。
括弧,仅限朱瞻基可以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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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瞻基被打发到御书房去处理公务了。
朱棣把朱高炽留下来了。
“爹,瞻基这孩子,他就是……”朱高炽欲言又止,然后低着头,小心翼翼,“您可千万别生气啊。”
朱棣白了朱高炽一眼:“谁告诉你我生气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多大点事儿啊。刚才太孙说的很清楚了,那个林老三,先是救了周新,然后又救了老三。没错,他爷爷是小明王的属下,可这如何呢?又能怎?如何呢?又能怎?”
朱棣又哼了一声:“倒是你,这么小看你老子?觉得你老子会为了这么点事儿生气?你记住了,我之前让你查这个林老三,是怕他另有图谋。”说到这里,朱棣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现在既然大孙己经查清楚了,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朱高炽松了口气。
顿了顿,朱棣突然话锋一转:“我这一次,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原本我以为自己还能活好几年,想着有些事儿不着急,以后慢慢跟你说。现在看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的人,前几天看着还好好的,不也说没就没么。”
朱高炽又苦着脸:“爹,您说这个干嘛呀?”
朱棣冷哼了一声:“你还没当皇上呢,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对,你就算当皇上了,你也少管我。哼,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你管的着么?”
被劈头盖脸一顿怼的朱高炽顿时委屈巴巴。
朱棣也缓了缓,语气温柔了一些:“行了,我就是有感而发,又不是冲你发脾气。你看,老和尚就是个例子,说走就走了。爹也老了,也怕有的话不跟你交代了,到了地底下也不安生。”
说完,朱棣的目光看向墙边。
“靠墙那个柜子,左边,从上往下第二个抽屉,拉开。”朱棣朝着柜子那边努努嘴。
朱高炽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挪动着胖乎乎的身躯走到那个柜子跟前,按照朱棣的指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卷轴来。
这卷轴,朱高炽很熟啊,这不是上次给于谦写的那份密旨么?
朱高炽下意识吐口而出:“这不是于谦那份……”
朱棣无语的瞥了朱高炽一眼:“老子的密旨都是这个样子的,你他娘的想啥呢?打开,赶紧的。”
“哦。”朱高炽答应了一声,缓缓将卷轴展开,边看边往朱棣方向走过来,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抬眼看向朱棣,“爹,这……”
朱棣点点头:“现在,只许你看。将来,我要你把这道密旨交给太子妃,由她保管。”
朱高炽闻言一怔,随即加快脚步回到床边:“爹,这是为什么?”
“念出来。”朱棣缓缓开口。
朱高炽犹豫片刻,看着密旨上的文字,缓缓开口。
“朕观太孙侧妃孙氏,虽无显过,然心机深沉,自幼伴太孙左右,深知其性情……”
朱高炽停了下来:“爹,这个……”
朱棣摆摆手:“继续念,念完再说。”
“哎……”朱高炽清了清嗓子,“……今既为太孙侧妃,日后可为太子侧妃,然待太孙继位,孙氏最高止于贵妃,纵后宫无主,孙氏永不得封后。若孙氏有子,纵使嫡子不存,其子亦不得议储。此旨由太子妃密存,非朕亲口谕令,不得示人。”
密旨念完,朱高炽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等着朱棣开口。
朱棣盯着朱高炽,然后低声笑了笑:“我毕竟还没有老糊涂,有些事,太孙是当局者迷,你也许能看出来,但你不方便开口。我这个旁观者,还是能看清楚一二的。”
“爹,您……”朱高炽停顿片刻,“您想的确实周到,儿子确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瞻基那孩子,自幼和孙氏一起长大,总归是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的。现在孙氏又为瞻基诞下了女儿……”
“这些都不重要。”朱棣摆摆手,打断了朱高炽的话,然后长叹一口气,“孙氏这个女娃娃,她太了解太孙了。但是太孙最喜欢的是怜儿那姑娘,太孙妃也的位置也给了怜儿那姑娘……呵呵,老大,你知道吗,就算瞻基不认识怜儿,爹也不会让孙氏做太孙妃的。你猜猜,为什么?”
朱高炽沉默片刻:“爹,儿子知道。”
“知道就好。”朱棣点点头,“一个从小陪着太孙长大的女人,知道太孙所有的喜好,所有的弱点,所有的习惯。这样的女人当了太孙妃,以后当了太子妃,再以后当了皇后……”朱棣冷笑一声,“你信不信,不出三年,她就能让太孙对她言听计从。”
朱高炽默默点头。
“怜儿那丫头虽然不如孙氏聪慧,但胜在单纯。”朱棣又十分感慨的说道,“老大,我告诉你。有一回,爹跟大孙聊天,大孙说,怜儿特别羡慕你爷爷和你奶奶之间的感情,也羡慕我和你娘之间的感情,也羡慕你和太子妃之间的感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棣语气又缓和下来:“怜儿这孩子,她不会算计,不会耍心眼,这才是最适合当皇后的人选。”
“所以……”朱高炽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您不会让别人算计瞻基,也……”
“也不会让孙氏算计别人!”朱棣插话,然后指着朱高炽手里那份密旨,“这个你拿好了,回去交给太子妃。你要告诉太子妃,孙氏虽然是她的养女,可瞻基是她的儿子。你还要告诉太子妃,我信赖她这个儿媳妇,把这道密旨交给她保管。等到我,还有你,咱们父子俩都到了地底下,若孙氏安分守己,这道旨意就永远不见天日。”
然后,朱棣冷笑一声:“若她敢兴风作浪,哼哼……”
朱高炽将密旨收起来。
“老大。”朱棣一抬头,“你就不好奇,爹是怎么看出孙氏有心机的么?”
朱高炽默默叹气:“爹,您就别问了,您安排在东宫和重华宫的人,儿子一个也不认识,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朱棣闻言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得意,指着朱高炽:“你他娘的少给老子阴阳怪气,老子安排那几个人,哪个你不认识?哪个太孙不认识?”
笑够了,朱棣又清了清嗓子:“之前孙氏说想修改她生女儿的日期事儿,我都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朱高炽微微点头:“那是儿子应该做的。”
“还有,孙氏精通药理……”朱棣一边说,一边盯着朱高炽,观察的他的反应。
朱高炽下意识的愣了一下,朱棣便知道,孙婉茹懂医术这事儿,朱高炽并不知情。
“爹,您说孙氏精通药理,您怎么知道的?”朱高炽下意识追问。
朱棣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我梦到的行不行?你当朝廷的锦衣卫是摆设?说起来,这事儿还是纪纲查出来的。纪纲跑到孙氏的老家,打听到一件事儿。据说这个孙氏,小时候抓药给自己父母治病的时候,在药房当着掌柜的面,修改了药方,药房掌柜的怕出事儿,就没给她抓药。结果她拿着修改完的药方去找那个开方子的大夫评理,那大夫说,小姑娘,你这方子改的好啊,改的真不赖,呵呵……”
朱高炽听的目瞪口呆:“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还能查出来?”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锦衣卫查不出来的事儿。”朱棣冷哼一声,“可是后来孙氏入宫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懂医术的事儿。”
朱高炽不太理解:“爹,这就叫……有心机么?”
朱棣指着朱高炽:“你他娘的少给老子装糊涂?你要是没看出来她的心机,您能拒绝太孙跟你说的改孙氏女儿出生日期的事儿?”
朱高炽笑了笑:“爹,儿子这不是怕猜错了么。”
朱棣又哼了一声:“那你说说,说对了没奖励,说错了,罚!”
“得了,您还是首接罚我吧……”朱高炽话说一半儿,被朱棣一个眼神瞪回去,然后赶紧赔笑,“好好好,爹,您别急,我说,我说。”
朱高炽清了清嗓子。
“孙氏这孩子,她明明懂医术,入宫这些年却从不显露,说明她会藏拙。”
“她入宫前,就能改大夫的药方,这说明她天资聪颖。”
“可入宫后偏要装作不通药理,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懂医术,这……勉强也可以说是存心隐瞒。”
“当年她改药方时,知道先找原大夫认可,再去找药铺掌柜。这般行事周密,哪里像个孩子?分明是……天生就会算计。”
“总之,她隐藏这些,要么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展现价值,要么是留着作为后手。”
朱棣点点头,指着朱高炽:“你说的对,可还没说到点儿上。”
“爹,那您的意思是……”
朱棣盯着朱高炽:“一个幼童,就敢擅自修改专业大夫的处方,这种行为本身就显示出超乎年龄的掌控欲。她,岂能甘心居于人下?而且,一个懂医术的妃子,却把自己懂医术这件事藏的这么深……”
朱棣没继续往下说,可朱高炽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孙婉茹可能暗中影响太孙健康,未来或通过药理控制后宫,这才是朱棣最忌惮的——医药能力用得好是救命,用不好就是弑君利器。
最关键的是,孙婉茹,她竟然从当年被太子妃收养开始,就把自己懂医术这件事隐藏到现在。
一个人,如果有能力对其他人隐藏一件事,那么她就有能力隐藏更多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