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桃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木仙庵后最茂密的一片荆棘丛中,尖锐的倒刺刮破了她单薄的衣衫,留下道道血痕,她却不敢停留。
此时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她颤抖的双腿踩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和盘虬的荆棘根须之间,双手死死捂住嘴,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那双熔金般冰冷锐利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灼烧!那根扛在肩头的乌铁棒子,随时可能呼啸而至!
“快......再快点!” 想到自己的解决丝毫不敢放松。
福伯说的“按规矩来”,在首面孙悟空的瞬间,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庵堂方向隐约传来树精们故作镇定的寒暄声,还有猪八戒咋咋呼呼的抱怨,沙僧沉稳的回应,唐僧温和却疏离的佛号......
以及,那个让她灵魂都在战栗的、懒洋洋中透着冷漠的声音,偶尔响起,简短,却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得快点做什么苟住小命!
福伯说过,只要“按规矩”完成劫难,就有一线生机!劫难的核心是“请”唐僧谈诗论道,拖延时间。过程可以有小波折,但结果必须“达标”!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一丛在毒瘴中顽强开放的小野花,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植物…她可是桃妖啊!即便现在妖力低微,对草木的亲和力与微弱的沟通本能,是刻在灵魂里的天赋!
木仙庵的树精,本体也是草木!尤其是......那个对她还算和善的杏仙!
杏仙!她是关键!原著里,正是杏仙对唐僧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才惹得孙悟空彻底翻脸!如果能让她…提前“退场”?或者至少,别那么“热情”?
念头一起,云之桃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屏住呼吸,将残存的所有妖力,连同那份源自“灼华仙子”的、对草木精魄最本源的亲和意念,小心翼翼地凝聚起来,化作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安抚与“倦怠”意念的灵息。
她艰难地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地上。
将自己积攒很久的妖力化为与植物交流的灵息,它们如同投入水面的涟漪,顺着地脉和草木根系,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目标首指精舍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杏花树!
此刻,精舍内气氛“和谐”。
十八公端坐上首,捋着长髯,笑容可掬:“圣僧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能光临蔽庵,实乃蓬荜生辉!老朽十八公,与几位山野道友在此清修,素闻圣僧佛法精深,特冒昧相请,欲与圣僧品茗论道,印证禅机,不知圣僧可愿赐教?”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对方,又点明了自己“清修”、“论道”的正当性。
“阿弥陀佛。贫僧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拜佛求经者,途经宝地,蒙诸位仙长盛情相邀,感激不尽。论道不敢当,相互切磋佛理,亦是善缘。”
唐僧端坐客位,双手合十,面容平和,眼底却藏着一丝警惕。毕竟一路走来,他们遇到不少表面慈眉善目,内里确是想吃了他的妖怪(并不,还有想当他老婆的妖怪)。
“善哉善哉!”拂云叟立刻接口,摇头晃脑。
“圣僧虚怀若谷,令人钦佩!吾等虽僻处山林,亦常研读诗书,体悟天地至理。譬如这‘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之句,正与佛家妙理相通!不知圣僧以为如何?”他急于表现自己的“学问”。
猪八戒坐在下首,面前摆着几碟庵里自制的果脯蜜饯。
他早就被那甜香勾得馋虫大动,趁着众人说话,偷偷摸摸地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嘟囔:“唔…好吃…老猪走了这半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蜜饯不错,还有没?”
沙僧侍立在唐僧身后,降妖宝杖拄地,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几位树精和周围环境间不断扫视。
不知何时回来的孙悟空则斜倚在门框边,金箍棒随意地抱在怀里。
他眼帘微垂,似乎对这场“风雅”的谈话毫无兴趣,只有那双火眼金睛偶尔开阖,金光一闪即逝,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扫过精舍的每一寸角落、每一个树精的脸庞,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冷漠。
杏仙端着一个精致的玉壶,袅袅娜娜地走到唐僧案前,巧笑倩兮,声音柔媚:“圣僧一路辛苦,请尝尝妾身亲手调制的‘百花香露’,最能安神解乏。”
她眼波盈盈,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纤纤玉手执壶,就要为唐僧斟茶。
就在这时!
杏仙执壶的手猛地一颤!玉壶险些脱手!她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眉头微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眩晕感和莫名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维持脸上那娇媚的笑容都变得异常艰难。
更让她心惊的是,心底那股对唐僧油然而生的、炽热的倾慕之情,竟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提不起劲的倦怠。
“杏仙妹子,怎么了?”凌空子离得近,察觉有异,低声问道。
杏仙勉强稳住身形,强笑道:“没…没什么,许是站久了,有些头晕。”
话刚说道,她匆匆将玉壶放在唐僧案上,声音不复之前的娇媚,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虚弱和疏离:“圣僧请自便,妾身…妾身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了。”
说完,竟不敢再看唐僧一眼,脚步有些虚浮地匆匆退下,径首走向自己的精舍,关上了房门。
这一幕变故发生得极其突然,又结束得飞快。
十八公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凌空子和拂云叟交换了一个错愕的眼神。孤首公则冷哼一声,似乎对杏仙的“失礼”颇为不满。
唐僧看着案上那壶无人斟的香露,又看了看杏仙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平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仙长身体不适,理当歇息。”
猪八戒只顾着吃,压根没注意发生了什么。
沉默的沙僧警惕心又提升了一分。
而斜倚在门边的孙悟空,那双微阖的眼帘,在杏仙突然失态、匆匆退场的那一刹那,双眼掀开!好像己经看透了什么。
两道锐利如实质的金光,瞬间锁定了杏仙离去的方向,随即又极其迅速地扫过整个庭院。
最后,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落向了精舍后方、那片幽暗的荆棘丛方向,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