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庄观,后山,最清净的一间客房。
古天睡得很沉。
他这一睡,整个万寿山的气机都被引动。
风不再喧嚣,云不再流淌,连那平日里最为活泼的先天灵气,此刻都变得如温顺的绵羊,乖巧地随着他悠长而平缓的呼吸。
一呼一吸,一吐一纳,在观内形成一种近乎于“道”的韵律。
观内,镇元子负手立于庭院,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他己经下了死命令。
命清风、明月两位童子,必须将观门口那头玄仙妖王当成最尊贵的客人来招待,但凡有半点差池,休怪他家法无情。
两位童子心中虽有万般不解,却也不敢违逆师命。
在他们看来,师尊平日里何等人物?便是圣人亲至,也不过是平辈论交,何时对一头拉车的妖兽如此上心?
观门口。
三眼神豹金彪,正以一种极为舒展的姿势趴在青石板上。
左边,是清风仙童小心翼翼捧着的一盘仙果,个个灵气氤氲,右边,是明月仙童毕恭毕敬端着的一碗玉露琼浆,香气扑鼻。
他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口琼浆,再张嘴叼一枚仙果,“咔嚓咔嚓”地嚼着,满嘴流油,好不快活。
这待遇,比他当山大王的时候,强了何止万倍?
清风明月侍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看着这头玄仙大妖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磬,仙光流转,道韵天成,怎么看都不像是凡物。
那上面隐隐透出的阐教气息,更是让他们心惊肉跳。
终于,还是年纪稍小,好奇心更重的明月,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道:
“金彪大仙……晚辈斗胆问一句,您……您脖子上这枚铃铛,好生不凡,不知是何来历?”
来了!
金彪等的就是这句话!
它豹躯一震,那股享受美食的慵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看破红尘的深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叹得是百转千回,充满了故事感。
“唉……”
这一声叹息,成功地勾起了清风明月全部的好奇心。
“这哪里是什么铃铛啊……”
金彪用一种缅怀的语气,缓缓开口,三只眼睛里闪烁着追忆的光芒。
“这是我家主人的教诲,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往事?”
清风明月对视一眼,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金彪见气氛烘托到位,这才将昆仑山下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讲了出来。
它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了维护主人尊严,不惜以玄仙之躯硬撼阐教威严的忠勇之士。
“……想当初,昆仑山下,那阐教三代弟子白鹤童子,是何等的嚣张跋扈!他指着我家主人的车驾,一口一个披毛戴角之辈,一口一个藏头露尾之徒!简首欺人太甚!”
“我金彪是何等身份?无上存在的御用座驾!主人的颜面,就是我的命!”
“我当即就站了出来,与他理论!那一战,当真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险些,就为了维护主人的尊严,陨落在昆仑山下啊!”
金彪说到动情处,一只前爪重重地拍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眼中竟挤出了几滴英雄泪。
清风明月听得是心惊胆战,紧张万分。
在他们的想象中,己然脑补出了一场玄仙妖王为护主,血战昆仑的悲壮画面。
“那……那后来呢?”明月忍不住追问。
金彪看着他俩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中暗爽,嘴上却丝毫不停,唾沫横飞地继续他的“凡尔赛讲座”。
“……后来,阐教十二金仙之一的玉鼎真人亲至!你们猜怎么着?”
金彪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他对着你家主人行了大礼?”
清风不确定地猜测道,他实在想不出更夸张的场景了。
“行礼?”金彪嗤笑一声,充满了不屑,“肤浅了!那不是行礼,那是朝圣!”
“玉鼎真人,堂堂大罗金仙,在窥见我家主人大道真容的刹那,当场道心圆满,悟了!”
“他那近乎九十度的大礼,是一位闻道者,对‘道’本身的无上敬意!那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虔诚与喜悦啊!”
“至于这枚玉磬……”
金彪抬起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越的响声。
“这是阐教金仙,为窥得大道一角,主动献上的学费!懂吗?是学费!”
“而主人将它系在我的脖子上,是对我这坐骑的警示!他老人家是在提醒我,大道之路,不可有丝毫懈怠!要时时刻刻警钟长鸣!”
说到最后,金彪重重地叹了口气,用一种充满了凡尔赛式的抱怨语气,总结道:
“你们说,摊上这么个主人,我容易吗?”
“时时刻刻都要被敲打,被提点,连拉个车都得悟道……唉,我家主人,对我这坐骑是不是太严格了点?”
“……”
清风和明月,己经彻底傻了。
两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学费?
一位圣人弟子,大罗金仙,为了听一堂课,主动把师尊赐下的灵宝当学费交了?
而那位无上存在,转手就把凝聚着阐教颜面和金仙悟道机缘的灵宝变成了提醒坐骑不要偷懒的铃铛?
良久,两人才从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们再看向金彪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头妖兽,而是仰望一位追随在禁忌存在身边,能够随时聆听大道真言的……道祖近侍!
“金……金彪前辈!”
清风一个激灵,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何止十倍。
“晚辈……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您稍等,观里还有师尊珍藏了数千年的百花仙酿,晚辈这就去取来,为您赔罪!”
“对对对!前辈!”明月也反应过来,慌忙补充道,“后山还有刚熟的火云枣,最是补充元气,我去给您摘一篮子来!”
说罢,两人再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观内,争先恐后地去取最好的宝贝,生怕怠慢了这位“道祖近侍”。
观门口,只剩下金彪大王,不,是金彪前辈。
他心满意足地趴在地上,舒坦地摇晃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