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重归寂静。
木车里沉默了许久。
久到后土都以为对方是不是又睡着了。
终于。
一个仿佛连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全部生命力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飘了出来。
“办不到。”
“太麻烦。”
“没兴趣。”
三个词,干脆利落。
后土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
她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车厢里的声音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拒绝太过首接,不太礼貌,于是极其罕见地多解释了一句。
“那方舟,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我,把我真正的跟脚本源,给献祭了,才勉强糊出来的一个绝对隔音房。”
古天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对自己败家行为的极度嫌弃与肉痛。
“我花那么大代价,就是为了能睡个好觉。”
“你现在,让我再把自己献祭一次,给整个洪荒当床垫?”
“嘶……”
他仿佛想到了那个永无宁日的可怕画面,声音都变调了。
“除非,你能让我把天道吃了。”
“我当老大,一念之间就让万物闭嘴。”
“否则,免谈。”
这番听上去荒诞不经,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却深深印在了后土的道心之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是惊于古天的拒绝,也不是被那“吃掉天道”的狂言吓到。
而是惊于他那轻描淡写的一句“把我真正的跟脚本源……献祭了”。
对于任何生灵而言,跟脚与本源,就是自身存在的证明,是“我之所以为我”的根本!
斩断跟脚,献祭本源,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彻底的“无”,一种比死亡和寂灭更加恐怖的终极虚无。
后土瞬间明白了。
他的道,是建立在何等恐怖的自我牺牲之上!
古现在,己经不能算一个纯粹的生灵,而是和天道类似的某种存在。
他的意识,只存在于那片方舟之中,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
后土心中翻江倒海。
原先那一点点被拒绝的失落,瞬间化作了无以言表的震撼与敬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无比庄严,抛出了一个让车厢内那滩烂泥都无法再保持平静的重磅炸弹。
“古,你误会了。”
“我不是让你献祭。”
她的目光穿透车厢,仿佛看到了那块古老顽石的本源,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是想请你……帮我献祭我自己!”
车厢内,那原本平稳得近乎停止的呼吸,猛地一滞。
后土没有理会这片刻的死寂。
她神情肃穆,开始阐述自己那个足以颠覆整个洪荒格局的惊天构想。
“我要以我祖巫之身,承载洪荒无尽煞气、死魂、怨念与因果……”
“身化轮回!”
“为这方天地,为那无量量死去的众生,开辟一条全新的生路!”
她伸出玉手,掌心之上,大地之书的虚影再次浮现。
但这一次,书页上不再是未来的景象,而是一个宏大到无法想象的法则模型。
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磨盘。
“这个‘轮回’,将是天地间最大的磨盘。”
后土解释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即将赴死的平静与慈悲。
“所有在量劫中死去的生灵,其不灭的真灵,裹挟的所有怨气、煞气、因果,都将被吸入其中。”
“以我祖巫本源为薪柴,以我大地之身做磨盘,将这些足以污染整个洪荒的污秽,彻底磨灭,转化为最纯净的天地灵气,反哺洪荒。”
“如此,天地失衡的根本将被扭转。”
“量劫存在的根基,亦会被彻底挖断!”
“一饮一啄,一啄一饮,有借有还,方能长久。这,才是真正的平衡。”
这是一个何等宏伟、何等慈悲的计划!
以自身为熔炉,焚尽天地尘埃,再造乾坤清明!
但后土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自得,反而流露出一丝忧虑。
“我身在局中,看得清这死局,亦有牺牲的决心和承载天地的肉身。”
“但我的计划,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她坦言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构建一个稳定、永恒、且能自我循环的‘轮回法则’。”
“我的构想太庞大,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若这磨盘的结构有半分不稳,我会在瞬间被无尽的煞气与因果撑爆,神魂俱灭。”
“我自身,更会化作洪荒有史以来最大的污染源,遗祸万古。”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了那辆破旧的木车。
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与郑重。
“你的方舟,是隔绝万道,包罗己身,自成一体的‘静止’之道。”
“而我想要的轮回,是容纳万道,流转不休,渡化众生的‘循环’之道。”
“两者看似截然相反,但其追求‘稳定’与‘平衡’的本源,却是一致的。”
后土对着木车,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洪荒开辟以来,祖巫对非盘古血脉的第一个大礼。
“我需要你的道,来为我设计这座磨盘。”
“为我铸就这方天地间,最宏伟,也最坚固的……”
“坟墓。”
“请你,为我设计坟墓。”
车厢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古天,这个只想避开一切麻烦,连被人多看一眼都嫌烦的终极懒癌患者,第一次,被一个“麻烦”本身,给彻底震撼到了。
他眼中那“吵闹不堪”的众生,“肮脏混乱”的因果,此刻,却有一个傻子,要用自己的命去拥抱,去净化。
这种极致的奉献,这种终极的牺牲,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了他那颗自混沌以来便万古不变的石头本心上。
就在后土以为自己己经说动了他,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回应时。
车厢内,终于再次传来了声音。
那个声音依旧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平静,却精准地剖开了她整个计划最光辉外衣下,那个最致命的内核。
“想法很好。”
“很伟大。”
“但你想过没有?”
那个冰冷的声音,问出了一个让她如坠冰窟的问题。
“怨气被磨灭,灵气被释放……那你呢?”
“你作为磨盘本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载着天地间所有的污秽……”
“谁来净化你?”
“当整个洪荒的垃圾,都堆积在你身上时……”
“你,就不再是后土。”
“而是世间一切污秽与邪恶的集合体。”
“到那时,谁,又来埋葬你这个……”
“新的量劫?”